顧星帷素有決斷,他和心腹堂兄商議過初步計劃之後,心裡已經有了草稿,不過整個計劃的細節還需要人手布置。此事若是能成,可是大功一件,他自然要給信重親近之人機會,所以轉頭就想到了沈南念。
沈南念作為公府長子,偏偏沒走恩蔭入仕的路子,硬是考了二榜進士。外放做縣令沒幾年,又因剿匪入了武職,很得上麵器重,現在是千戶,雖品階不高,卻也是正經有實權的,他又年輕,日後前程差不了。
沈南念聽完他的計劃,饒是素來沉得住氣,也露出幾分匪夷所思:“你讓我配合你,殺了那白龍王質子?”
這,就是顧星帷的全部計劃了。
他不止要引前太子出來,還要殺了白龍王的獨子,嫁禍給前太子,讓朝廷借機收回四海之地,這是個一石二鳥的計策。當然,這麼大個決定,他一個人也做不了主,自然是聖上默許了,宰執首肯了,他才會有這般計策。
沈南念見他若有所思,追問:“白龍王那邊可是願意用海上貿易權和多座海島換回兒子,朝上不是已經同意了,質子怎麼能死?”
顧星帷用眼神安撫他:“你彆急。”
他淡道:“這不是我的意思,這是聖上和宰執以及九卿共同商議的結果,我也不怕告訴你,如今是咱們鄴朝主宰天下,當初聖上有意以郡王位招安白龍王,可惜白龍王桀驁,不光拒絕聖上旨意,還好生羞辱了派去的使節,聖上如何會容得下這麼一個生有反骨的人統禦四海?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所以這白龍王既然不接受招安,那勢必要除去他。”
他啜了口茶,方才繼續:“而質子的性子才乾頗肖其父,他的威望聲名也僅次於白龍王,聖上不會坐視白龍王後繼有人的,在質子被扣押的這幾年,朝裡已經和白龍王手下大將搭上了線,不光是這位大將,質子當初無事的時候,白龍鎮自然傳位給他,這無甚可說,但質子被擒,白龍王手下幾個悍將,便生出爭位之心。隻要質子一死,白龍王就得麵臨重選繼承人的艱難境地,屆時朝廷會和那員大將聯手,共同將白龍手下勢力攪個天翻地覆,朝裡就能坐收漁翁之利,所以,那質子,必須得死,他若不死,白龍王就會後繼有人。”
而且,一定要把害死質子的罪名扣在前太子頭上。他在心裡默默地補了句。
“這般作為,實在失之道義”沈南念一直外任,做的也多是利國利民的差事,並不涉及太多朝綱爭鬥。跟顧星帷這樣縱橫政壇的青年政客還是有本質區彆的,他眉頭鎖住:“況且,質子一死,白龍王必然知道是朝廷乾的,他豈能罷休?”
顧星帷抿了抿唇,聖上對熹明皇後和前太子諱莫如深,保密是為臣的基本素養。他抿了抿唇:“我會找一個合適的替死鬼,這你放心,我既然敢做,就有把握讓白龍王不疑到朝廷頭上。”
這計策堪稱歹毒,要是質子一死,白龍王真恨上前太子,必會全海搜捕,朝廷又在陸地封堵,屆時他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沈南念一聽他這話,就知道他還隱瞞了什麼。他瞟了顧星帷一眼:“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你不想說,便罷了。”
“當真是個絕戶毒計”他難得歎了聲,卻也知道其中的機會,他沉吟片刻:“離質子被押來登州還有幾日,你容我想想再給你答複。”
顧星帷應一聲。
計策隻有成功與否,從沒有歹毒善良一說,隻因各自的立場不同罷了。
謀者無心,顧星帷如此,裴青臨亦是如此
轉眼便到了冬至,楚薑在城裡還有處陪嫁的彆院,這處彆院本身倒是沒什麼稀奇的,隻是有一處四麵環水的高台,名喚清風明月台,一到冬天清風明月台便是嵐靄繚繞,仙霧縹緲,再加上那地方修建的極雅致,特適合看歌舞聽戲,據說宛若在天上瓊宮看仙娥獻舞,久而久之倒成了登州城裡有名的一景。
楚薑頗有心計,也擅用身邊的資源,每逢冬至就會給城中達官貴人們發帖子,邀他們來清風明月台看戲。此舉不光籠絡人,還能搏個大方和氣的好名聲,沈正德也是極讚同的。
這可苦了沈語遲,大早就被拎起來洗漱打扮,周媼翻了翻,給她穿上一雙鹿皮小靴,她看了看鞋底又皺眉:“大娘子這靴子不防滑,外麵又下了雪,娘子小心可彆摔了。”她不快:“繡房那邊也真是的,防滑鞋底的靴子我已經催了幾回,現在還沒趕製好?”
“回頭在外麵賣幾雙吧。”沈語遲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繡房那邊都是夫人的人,就算做好了,夫人隻要一吩咐,他們敢送過來?”
周媼嗔了她一眼,這才扶著她外出坐馬車。
說不得她和裴青臨還真有些孽緣,她這邊坐上馬車沒多久,外麵就傳來管事的聲音:“不巧了裴先生,咱們不知你要來,沒備下你的馬車。”
裴青臨自不會搭理這等傻缺,他身後的家仆開了口:“帖子是你們公爺親自下的,你們不給備馬車,可是要我們家先生隻好和公爺共乘一車了。”
這話差點沒把管事噎死!
要是擱在平常,沈語遲早就邀他和自己坐一輛了,現在她是死活不肯開口,免得裴青臨再有誤會,而且她還惱他上回強吻她的事呢,兩人現在彆提多怪了。
還是周媼熱心:“既然無車,先生不妨上來和我們娘子坐一處吧,也是我們娘子的孝敬之心。”
裴青臨一身玄色狐裘,兼之身量高挑氣韻出眾,仿佛在天地霜雪間唯能見他一人。
他聽完周媼的話,淡淡掃了沈語遲一眼,見她猛地往回一縮,他唇角略勾了勾,轉身向著馬車走過來。
沈語遲規規矩矩地坐在馬車裡,見他上來,目不斜視地招呼:“裴先生。”
裴青臨也少了往日親近,淡道:“大娘子。”
憑他這樣冷清孤傲的人,被人連著拒絕兩次,而且她那天晚上說的話既絕情又難聽,估摸著他也是挺難接受的。
沈語遲端正了神色,眼睛落在車頂上。他不知何時又取出一本書來,正在慢慢翻看。
仿佛馬車中有一道無形的界限,將二人隔出兩個不同的世界,兩邊互不影響。
馬車剛行了一會兒,恰巧顧星帷才和沈南念商量完,從沈府裡出來。裴青臨本來一直安安靜靜地看書,聽聞顧星帷的馬蹄聲,終於抬眼向外看去。
顧家家族勢大,顧星帷也甚得聖心,他被派到這偏遠的登州,想來想去,隻能是為著自己了。
質子比原定要來的時間推遲了十日,白龍王急著要見兒子,朝廷已是定下時間,這拖延十日絕非偶然。顧星帷想來是料到他對質子誌在必得,朝廷又對白龍王的作為多有不滿,那麼朝廷是想殺了質子,嫁禍到他頭上?
裴青臨無不諷刺地想,計劃是無甚問題,換作他,他也會這麼做。隻是操之過急,露了破綻,給人看出的計劃,便算不得成功的計劃。若顧星帷真能嫁禍成功,他倒也服了他的能耐。
顧星帷前幾次試探都落了空,這次的謀算,倒是讓他難得高看一眼。
大概是他看向顧星帷的時間有點久,沈語遲兩邊看了看,表情有些奇怪。
她往外瞧了眼顧星帷,喃喃自語:“我見過的男人裡,顧郎君算是最會穿衣打扮的了,他那身衣服的料子,我竟是見都沒見過。”
裴青臨慢慢調回視線,低頭又看著手裡的書。
馬車裡暖爐燃的熱了點,沈語遲額上冒出點細汗,她又用手扇了扇風,聲音也低低沉沉的,不見往日親昵:“車裡熱了點,開窗透透氣吧。”
裴青臨還是冷白如冰玉的一張臉,連個汗珠子都沒見,回答也是簡簡單單的五個字:“大娘子自便。”
沈語遲抿了抿唇,地把窗戶打開透風。
裴青臨見不得風,喉間一陣癢意,他強自忍住了,輕輕吐納起來。
等到了彆院,沈語遲已是跟他做的無端焦躁起來,拎起裙擺就要往下跳,連準備的凳子都沒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