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臨和顧星帷齊齊怔住。
還是裴青臨先反應過來,他卻沒再攔她,隻喚了聲:大娘子...”他聲音一沉:“等我。”
顧星帷毫不客氣地冷笑一聲:“再過兩日我們就要正式定親,沈家長輩已是允了,勞王爺對我的未婚妻說話注意著些!”
顧星帷絕不是妄言之人,他既然敢說這話,想必是真的打算擇日定親。
裴青臨麵罩寒霜。
顧星帷撂下一句便轉身走了,裴青臨在原地靜靜矗立了會兒,周媼這時候過來尋他,她手裡還捧著一件鬥篷。
周媼畢恭畢敬:“主上,大娘子讓我把這件鬥篷還給您。”
裴青臨眼底掠過一道光彩,似乎有些欣喜期待,待落在鬥篷那細密的針腳上,他神色又淡了下來:“這鬥篷是誰補的?”
這樣緊密的針腳,不像是她補出來的。
周媼為難道:“是...是大娘子讓丫鬟補的。”
他眼底的光彩黯淡了下來,他暗暗用了內勁,好好的一件鬥篷就碎成了破布,他垂眸瞧了半晌,轉身離去。
......
裴青臨說的等我真不是一句虛言,他第二天直接上門提親來了!
由於沈正德出門會友,招待裴青臨的是白氏,她本來還納悶這位和沈家素無往來的襄王上門做什麼?待看到裴青臨的臉,白氏直接懵逼了。
她麵上掩不住地錯愕:“裴,裴先生?”裴先生竟然就是隋帝太子?!他當初居然是假死脫身的?!
裴青臨輕施一禮:“少夫人。”他見白氏還沒回過神的樣子,輕描淡寫地解釋:“我在登州的時候,迫於無奈才隱藏了身份,還望少夫人見諒。”
見諒不見諒的,現在人家是親王,白氏又能說什麼呢?
她緩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想到在登州時沈家發生的一係列事兒,背後想必都有這位裴先生的手筆。她心驚肉跳半晌,勉強開口:“不知裴先生...王爺為何來此?”
“首先,我想答謝沈府在登州時對我的多般照拂..”他一指帶來的若乾厚禮,又笑一笑:“其次,我是來向貴府大姑娘提親的。”
白氏還沒從第一道雷中緩過來呢,他這轉眼第二道雷劈下,把她徹底劈蒙了。
她不可思議地重複:“求娶...語遲?”
裴青臨唇角微翹:“我在登州時,便傾慕大姑娘的風采人品,隻是當時因身份所困,未能提親。而今我解了危局,自然要上門議婚,唯願和大姑娘良緣永結,恩愛白首。”
白氏現在腦海裡徹底是一團亂碼,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找回思路:“齊大非偶,憑王爺的人品才貌,什麼樣的女子尋不到?語遲性子才乾都是尋常,著實配不上王爺。”
她想了想,又拿出對付太子的理由:“況且,我們和顧家已有婚約。”
她先拋開襄王就是裴青臨這件事,單看他的身份,白氏就不願小姑嫁過去,就算他現在得聖上信重,但隋帝太子這個身份,以後注定少不了是非。況且親王什麼的,能上玉牒的側妃就能娶四個,小姑哪裡能應付的過來?看裴青臨這張臉,未來也少不了桃花!
裴青臨略勾了勾唇:“可有婚書定帖?據我所知,顧家連媒人也沒派來過沈家一個。空口白牙就算是許親了嗎?”
白氏被他擠兌的臉色稍有不快,理了理思緒:“這是我們家裡的私事。”
裴青臨歎一聲:“縱然少夫人不願大娘子嫁我,但她畢竟當初是我學生,我還得勸夫人一句,你還記著當初大郎君反對顧郎君向大娘子提親嗎?”
白氏眉心一跳,她對顧家這樁婚事滿意的不能再滿意,一時倒是忘了丈夫的態度。
他不疾不徐地道:“顧家在京中樹大根深,家族子弟眾多,人員複雜,規矩亦是極大。哪怕是旁支的兒媳,也要三更眠五更起,立足一整日規矩,無時無刻都要在長輩麵前服侍湯水,更彆說到婚喪節宴的時候,能合上一時半刻眼就不錯,大娘子是清閒性子,如何能受得了這樣的日子?”也是難為他,為了給顧家抹黑,把人家內宅的事兒都打聽的清清楚楚。
白氏是給人當兒媳的,自然知道他所言非虛,不知不覺就聽了進去,慢慢點頭。
裴青臨緩緩道:“況且...聖上早瞧上了顧星帷,想招他為女婿,酈陽公主至今未婚,就是為了等顧小郎。少夫人不會真的以為,你們沈家能搶得過宗室吧?若是讓聖上知道此事,又該如何呢?”
白氏心頭一跳,不覺皺起眉:“我竟不知此事...”
裴青臨慢條斯理地笑:“這便是顧家的聰明之處了。”他理了理袖口:“少夫人不會不知道娶一位公主的政治價值吧?縱顧小郎如今沉溺於大娘子,但一朝她容顏不再,顧小郎會不會後悔今日所選,後悔沒有娶了公主呢?”
白氏給他說的心裡七上八下的,但就算顧家不合適,也不代表裴青臨就合適了。
她強笑了一下:“多謝王爺提點。”她又沉吟著推托:“語遲年紀尚小,父親和夫君都暫不忍她這麼早出嫁。”
這便是典型的托詞了,幸好裴青臨今天來,一是為了讓他們重新考量顧家,二也是讓其他人知道,他來沈家提親了,絕了旁人的念想。
他其實也可以向皇上要求賜婚,但誰讓太子也對他的小姑娘表露的傾慕之意,太子畢竟是皇上的嫡長子,他不確定皇上會不會有所偏向,也不打算冒這個險。
他並不氣餒:“是該慎重著些。”他又笑一笑:“我會耐心等著大娘子的。”說完就起身告辭了。
白氏待他走了,才擦了擦掌心的冷汗。她閉目思忖了會兒,突然沉聲道:“把大娘子叫過來。”
沈語遲不一會兒就過來了,見白氏麵色不佳,她疑惑道:“嫂嫂,怎麼了?”
白氏遣退了下人,深深看著她:“方才襄王來提親了。”
沈語遲驚訝地張大了嘴。
白氏焦慮地踱步,低聲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的男子身份?你和他...”她咬了咬牙:“是不是早有私情?!”方才裴青臨那模樣,實在不像是沒點什麼的。
沈語遲臉色微白,直挺挺地給她跪下了。
白氏臉色更是難看,重重歎氣:“你好生糊塗啊,遇到這等事,為何不跟我跟你大哥說?你怎麼偷偷摸摸的就...哎。”
沈語遲苦笑,為什麼不往外說?為了保全裴青臨的一條狗命唄!
白氏瞧她神色,連著歎了好幾聲,又扶她起來:“罷了罷了,我們這麼些人竟沒瞧出半點不對來,可見此人心機極深,料你也不是他的對手。”她遲疑了下,麵色肅然地問:“你和他有沒有...”
沈語遲不解地看她,她吸了口氣,努力想了個委婉些的詞兒:“逾越之事?”
沈語遲尷尬地搖頭:“沒有。”
白氏這才稍稍鬆了口氣,正色問她:“襄王提親這事,你怎麼想?我得告訴你,他的身份注定少不了是非,況且他又是親王之尊,日後側妃姬妾肯定少不了,你真的想嫁他嗎?”
沈語遲煩悶地揉了揉額角:“嫂嫂不瞞你說,我和他確實好過,但...自打他假死逃離登州,現在又變成了王爺,一路說都沒跟我說一聲,就這個,我是再沒心思摻和了。”
要說她現在完全對裴青臨沒心思,那自然是不可能,可他遠走汴京那段時間,她傷心也是真的。現在用理智想想,或許裴青臨真的不是良配吧。
白氏見她還算明白,臉色略微和緩:“但...我瞧他勢在必得的樣子,怕是不好推拒。”
沈語遲猶豫道:“我,我不想見他,嫂嫂,我能不能躲上幾天?”
白氏正要反駁,但轉念一想,現在除了暫避也沒什麼好主意了,反正裴青臨身為親王,自然不可能隨意離開汴京的。她素有決斷,揉眉想了一時,沉吟道:“我娘家在江南,我同他們去信一封,你暫去江南躲上幾個月,他們也能照料一下。現在打聽襄王親事的人不少,你待上幾個月回來,他想必已經成親了。”
沈語遲毫不猶豫地點頭:“我聽嫂嫂的。“
白氏轉眼理出了頭緒來:“這事兒得隱秘著些,你近來不要出門了,父親那裡我去說,過上三五日你就動身。”
沈語遲當即應了。
白氏是雷厲風行之人,不到三日就備好了馬車船隻。
沈語遲是從角門走的,握住白氏的手歉疚道:“我給嫂嫂添了這麼多麻煩,嫂嫂還一直幫我...”
白氏拍了拍她的手,一歎:“都是一家人,彆說著外道話。”她跟她又把線路細說了一遍:“你這次去江南畢竟隱秘,不好大張旗鼓地調用家裡的護衛,幸好我從彆處給你調來了車隊。你先坐馬車出了西城,城外有車隊等你,車隊載你去碼頭,上船之後十來日就能到江南了,到那時候白家人會來接你的。”
沈語遲鄭重點頭應了。
待出了西城,外麵果然停著一溜精悍車隊,車夫帶著冪籬遮住打半個身子。沈語遲對白氏極為信任,和他們對過彼此取信的憑證之後,便痛快上了馬車。
彆的不說,她其實挺想去江南轉轉的。她在馬車裡安靜坐了會兒,突然覺著路有些不對,她忙撩起車簾瞧了眼,隱約覺著不是去碼頭的路。
她當即質問:“停車!你們怎麼回事?!要把我拉到哪裡?!”
車夫根本不理會她,仍舊帶著車隊往前開,沈語遲臉色都變了:“你們不是我嫂嫂派來的車隊,你們是什麼人?!”
她邊說,邊拔下發間的花釵,用刻意打磨出的尖頭向車夫的穴位紮去。
她帶來的為數不多的幾個沈府護衛也終於反應過來,當即拔刀要動手。
沈語遲眼看著要刺到車夫的腰間,以為能拿住他,她心裡一喜,沒想到車夫卻在此事摘下了鬥笠。
裴青臨!
居然是裴青臨!
她給嚇得爪巴了,手裡的小花釵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裴青臨麵色陰鬱,眼底還隱隱透著股淒絕的哀怨,眉間更是凝著傷心——這也是沈語遲第一次見到他把傷心露在臉上。
他輕輕問:“大娘子,你也要拋棄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