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勃然作色:“敢問出這話,你可有一份人的心肝?!朕為了給你造勢,特地派遣你出使北蠻,你呢?!你乾了什麼?!你為了個下作女子,鬨的北蠻雞犬不寧,使得山東差點失守,朕可有為此狠罰過你?!為了挽回你的名聲,朕還特意讓顧愛卿當你的師長,做你的後盾,又調你回吏部,你呢?!你不但沒想法拉攏顧愛卿,穩固地位,還縱容旁人公開羞辱襄王,顧愛卿和顧夫人!即便這樣,你讓吳家人身居要職,朕也睜隻眼閉隻眼了,可你是怎麼回報朕的?!你幫著吳家人苛待折辱嘉月,謀算戕害永寧,你害朕的骨肉,害朕的手足!朕倒想問問你,這樁樁件件,朕哪點對不起你了,你又是如何回饋朕的?!你,下毒害朕!朕當真生了個好兒子啊!”
他越發疾言厲色,甚至騰的起身:“不管襄王是不是朕的兒子,朕敢對天發誓,朕待襄王,從沒有一刻越過你,朕給你的,都是最好的!你自己是非不分,偏偏又嫉賢妒能,難道這也是朕教的?!”
太子臉色蒼白,竟是一句都辯駁不出。
他渾身輕顫,神情恍惚半晌,才道:“原來...都是兒臣的錯,兒臣從一開始就錯了。”
景仁帝背過身去:“下毒之事,你一人必然是做不到的,告訴朕你的同黨是誰,朕...”
他長歎一聲,後麵的留你一命,終身幽禁八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聽身後傳來一聲重重悶響。
景仁帝猛然轉過身,就見太子以頭撞地,汩汩鮮血順著腦袋冒了出來。
他臉色一變,越過桌案扶住太子:“你...”
太子氣息微弱:“是兒臣...不孝,兒臣死後,您...放過母後吧。”
景仁帝眼睜睜地看著太子在自己懷裡斷氣,雙手不住顫抖,胸膛急速起伏,終是沒抵過激烈的情緒,噴出一口血來,眼淚潸然而下。
太子和景仁帝淪落到父子相殘的地步,吳皇後至少要負七成教唆責任,景仁帝怎麼可能放過她?
太子死後的第二個時辰,景仁帝下了聖旨。
鴆殺吳皇後及其一乾人等。
吳氏上下,誅三族。
......
太子謀反的時候,景仁帝恨不得活掐死他,待太子真的死了,景仁帝又難免傷懷,加上餘毒未清,還小病了幾場。
哪怕病著,也沒耽誤景仁帝處理叛黨,他用的是雷霆手段,京城上空都籠罩著一層血色陰翳,一個月過後,他才終於清算完了這場宮變。
等這事兒徹底了結,很多人就開始關心一個重要的問題——太子謀逆不成,自戕於殿前,那麼下一任太子會是誰呢?
不過這些紛擾都和襄王兩口子沒關係了,襄王這個本該在暴風中心的人,在太子死後的第二天,就離開了京城王府,跑到西山彆院來住著了。
裴青臨閒來無事,就把沈語遲捉去下象棋,她連輸了好幾天,憤憤一推棋盤:“我不玩了!”
他便笑著哄她:“彆啊,我再讓你五子,如何?”
沈語遲死命搖頭:“不玩了,你讓我十子我也不玩了。”
裴青臨乾脆把她捉到懷裡,笑吟吟的:“或者...玩個更有趣的?”
沈語遲腰杆一抽抽,立刻搖頭,她拚命轉移話題:“你說...你平白在西山住了一個多月,皇上居然也沒說召見你。”她知道裴青臨的心思和能耐,何況他這回又立下大功,她還以為太子一死,皇上會立馬立裴青臨為儲君呢。
裴青臨乜了她一眼,隻當沒看出她的小心思,不以為然:“哪有那麼快?畢竟是親兒子,皇上總得緩上一陣,再來考慮儲君的問題。”
沈語遲默了下:“可我聽說,皇上前些日子接連見了另外兩個庶出皇子。”
剩下的兩個皇子都和襄王府打過交道,平心而論,景仁帝其實挺會教導孩子的,除了太子這個天生反骨的二五仔之外,其他五個子女都調理的不錯,皆是品行端正,心底醇厚之人。
但要是想繼承大統,光憑心地好是不成的,說實話,餘下兩個庶出皇子論資質還不如太子呢,兩個勤懇寬厚的老好人,去封地當個老實親王倒罷了,當皇帝實在...差了點意思。
一路走來,她是知道裴青臨的心願,不由握住他的手:“你說...皇上是什麼意思啊?難道他想立另外兩位皇子為儲君?可立下這麼大功勞的是你啊!”她憤憤不平。
裴青臨刮了刮她的臉:“你倒還沒我看得開。”
沈語遲握住他的手,認真問:“假若皇上真的立彆人為儲,你真的不會舍不得嗎?”
裴青臨低頭用嘴唇描繪她的唇瓣:“這世上能讓我舍不得的,唯你而已。”
......
大概是沈語遲的擔憂起了作用,沒過三日,景仁帝便親自來了一趟西山。
他看上去蒼白消瘦許多,鬢間隱隱出現兩縷斑白,見著裴青臨要行禮,他擺了擺手:“不必多禮。”
沈語遲很有眼色地帶著下人退下了,僅僅留下他們倆在林子裡。
景仁帝慢慢往前走著,裴青臨也靜默地在他身後跟隨,他走到一株梅樹下,慢慢露出一個笑來:“朕還記得,這棵梅樹是朕和你母親少時親手植下的,朕當時戲言,讓她把這棵梅樹也算入陪嫁裡,讓這棵梅樹見證我們白頭偕老。”
他一歎:“可惜,到底是造化弄人。”他又笑了笑:“好在...它雖見不到我和你母親恩愛百年,但卻能見證你和王妃白首偕老,也是一樁樂事。”
裴青臨沉默著笑了下。
景仁帝忽然轉過身,聲調一轉,帶了幾分肅然:“三郎,朕問你...”他深吸了口氣:“是不是打從你進京那刻開始,你就在謀劃著太子之位,謀劃著如何攫取權勢!”
裴青臨沒有分毫慌亂:“您隻說對了一半,我擁有權勢,卻從不渴求權勢。”
他緩緩道:“您並不知道我是怎樣過來的,為隋帝太子之時,因為隋帝厭憎母親,厭憎我,所以我日日夜夜都要擔憂,生怕某日睡過去,我就再不能睜眼看到明天的太陽,那時我隻有坐穩了太子之位,才能獲得片刻喘息。”
他對上景仁帝的眼睛,神色平靜:“在京中亦是這個道理,太子對我早有殺心,我和他鬥,不是因為我多麼貪戀太子之位,實在是厭倦了朝不保夕,飄若浮萍的日子,就算我無懼生死,但我已有妻子,有了掛念,如何能坐以待斃?您問我是不是圖謀過太子之位,我倒要問您一句,若太子真的登基,可會念在我全心輔佐他的情分上,放過我?”
景仁帝語塞,歎了聲,苦笑:“朕這麼問,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當初朕身在迷局中,如今太子死了,朕才想明白,哪怕沒有你,朕和太子也早晚要走到這個地步。”
太子偏向吳家,偏向吳皇後,並不是裴青臨來了之後才這樣,他在少年時,就已經有這份苗頭,隻不過那時景仁帝沒有及時糾正,這才釀成如此慘劇。
“都是朕的錯...”他語氣頹靡:“若不是朕,太子何至於此?若不是朕,你幼時也不會過的如此艱辛。”
裴青臨並不同情太子,卻在此時突然體會到了景仁帝的傷感,他明明有許多華麗辭藻可以說,最終卻隻吐出四個字來:“聖上...節哀。”
景仁帝感受到他的情緒,有些欣慰地瞧他一眼,兩人一前一後,繼續沿著花林散步。
過了不知多久,景仁帝才再次出聲:“朕問你,朕若是把江山交到你手裡,你能否為天下萬民儘心儘力?能否重現先祖昔日榮光?”
他認真考慮過要不要立另外兩個兒子為太子,但他不甘心。那兩個孩子都是好人,但絕對不會是賢明君主,他不甘心他好容易打下來的江山,隻能交到平平無奇的庸人手裡。
儘管要立裴青臨為儲會麵臨重重阻力,他還是願意親手把他送到問鼎之位。
裴青臨這回沒有遲疑:“必竭儘所能,不墮先祖聲威。”
景仁帝點了點頭:“好。”
他也沒允諾什麼,轉身就回了皇宮。
沒隔多久,他便連著下了好幾道旨意,先是封衛貴妃為後,接著又下第二道聖旨,給裴青臨遷了族譜,把他記到自己名下。
這兩道聖旨一下,景仁帝有什麼打算,已經十分明晰了。
眾人翹首以盼,果不其然,第三道聖旨便是立裴青臨為儲。
景仁帝下旨之後,禮部很快忙活起立儲大典的事兒,有景仁帝著意吩咐,這回立儲的聲威並不亞於立前太子。
立儲大典就在年後,春風拂麵的好日子,沈語遲瞧著比裴青臨還激動,一宿沒睡,天不亮就起來換上正裝了。
裴青臨給她鬨的無法:“倒也不至如此,你封太子妃的旨意還沒下來呢,瞧著就跟你要當太子似的。”這個,不是說裴青臨當了太子,沈語遲就是太子妃了,參考前任吳太子妃就知道,得先立太子,然後再下封太子妃的旨意。
沈語遲氣他好心當成驢肝肺:“你可懂什麼!我這是替你高興,你多年理想終於近在眼前,我當然激動了!”
裴青臨一笑,低頭親了親她的臉。
“哎呦,彆親了,胭脂要掉了。”
兩人笑鬨一通,好懸沒耽擱立儲大典。
儀式開始有一段,要裴青臨穿著太子常服,走到玉階之上叩拜天地祖宗父母。
司禮官才念完立儲的旨意,玉階下群臣正眼巴巴瞪著他踏上玉階,他腳步突然一轉,迎著春日暖陽,一步步走向沈語遲麵前。
沈語遲露出訝然之色,他在幾百雙眼睛的凝視下,伸出那隻修長如玉的手,衝她一笑:“前路任重道遠,上有父母托付,下有萬民希冀,唯願攜王妃之手,共看山河遼闊。”
一霎間,周遭的人仿佛都不存在了。
沈語遲心尖火熱,見他背光而來,毫不猶豫地伸手,毫無畏怯之色地和他十指緊扣。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