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鳴叫還沒有落下, 第二聲緊接著響起,卻是從另外一座山那邊傳來。
轉瞬之間,一聲接著一聲,天地成了狹小的山穀, 悠悠的鳴叫相互呼應,相互重疊,回音陣陣, 好像影山之間在交流一般。
當這些叫聲響起時, 附近的所有人仿佛同時失去了對時間和空間的理解,身體一縮再縮,成了巨人腳下的一粒塵埃,無法再有任何想法, 隻能被這聲音充斥整個腦海, 和它一起震動, 緊緊相連, 成為聲音裡的一部分。
每個人都有強烈的想要流淚的衝動,就像這致鬱的幽鳴是自己發出來的。
趙奇秋也很難受,內心又麻又癢, 恨不得原地去世。好在他有清道夫的記憶在前,再加上想到黑匣子, 內心一把火熊熊燃燒, 竟然奇跡般的,覺得比上一次好受很多。
鮮明鏡的瞳仁微微擴張,他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青年就在他眼前。
還是那個人, 還是那張清秀的臉,但鮮明鏡總覺得這個人他好像從來沒見過。
月光在此時此刻,如同回應近在咫尺的孤獨鳴叫聲一般,爆發出一波明亮的光暈,或者這都是鮮明鏡產生的幻覺,眼前的人,皮膚仿佛在吸收月色,修長的身體舒展著,沒有任何不適和恐懼的樣子。
讓鮮明鏡感到陌生的,是伍百年的神情。
青年眼底蓄存著一股將要噴湧而出的熱量,虹膜反射一道弧光,仿佛刀刃一樣的銳利,他瞳孔靠近上眼瞼,似乎空中有什麼東西引他發笑,唇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容。
這樣挑釁的神色,出現在那張熟悉的臉上,鮮明鏡也不知道自己內心的震動是源自聲音,還是眼前的青年。
他知道這張臉是假的,知道青年沒有對他展現出全部的自己,但此時此刻,鮮明鏡好像突然窺到了對方真實模樣的冰山一角。
不知道過了多久,鮮明鏡突然感到自己臉頰上出現了一隻手。對方冰塊一般的指腹輕柔的拂過他的臉頰,然後用力一捏。
“你沒事吧。”
鮮明鏡喉嚨放鬆的滾動,這才意識到,那些憂鬱的可怕叫聲消失了。他眼神便有些複雜的看著麵帶戲謔的青年,仿佛剛才他記憶中的關於青年的一切都是夢境。
此時一如往常的,對方臉上是適當的平靜,依舊用懶洋洋的語氣說話。平時散步似的走在黑暗的街道上,或者抓著自己飛奔逃命,對青年來說都如同遊戲,那張臉一直是溫吞的,僅有少數幾次露出過嚴肅的神情。
那他剛才看到的,真的是自己眼花了嗎?
“你有沒有再聽到什麼?”趙奇秋問。
“……聽到什麼?”
“廣播?”
鮮明鏡搖搖頭,趙奇秋便微微一笑:“我也沒有。”
黑匣子不知道是陷入了震驚,還是同樣被剛才的鳴叫震暈了,反正已經有一會兒沒說話了。
趙奇秋蹲下身,手掌摸了摸腳下的“地麵”,也是影山的山頂。
觸手冰涼堅硬,但十分光滑。
真的,他早就應該懷疑了,都怪他上輩子壓根不關心新聞,不然這輩子早就能想到,哪有山長得這麼規整,圓圓的還挺卡通。
趙奇秋歎了口氣道:“這裡不是你們該呆的地方。”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腳下這一座大山,以及四周其他的大山,那朦朦朧朧的形態開始肉眼可見的變化,顏色頃刻間深了很多,透過如煙似霧的山影,內部仿佛有銀沙般的液體在流淌。
“千萬彆,”趙奇秋在身下這座山的大腦瓜上拍了拍:“你們可不能隨便轉悠。”
夜風猛烈起來,嗚嗚的鑽過趙奇秋的魂體。
鮮明鏡一眨不眨的看著青年緩緩抬起手,似乎是朝著風吹來的方向,隨意收緊了手指,那骨節分明的指間就立馬出現了幾張白色的卡片。
趙奇秋挨個看了看,手中的卡片色澤皎潔,宛如月光,純淨無暇,是一丁點罪惡也沒有的卡片。
上麵沒有寫其他的,和第一張卡片一樣,隻寫了三個字:海大魚。
據民間流傳下來的記載,古時候,在東海的海邊上,原本空無一物,一夜之間,海中崇山峻嶺,綿延數裡。
直到又有一天,群山遷徙,海裡的奇景便消失,海邊恢複了原來的樣子。但當地百姓相信海裡有大魚,有的村落,還會把海大魚當做神靈來供奉。
看到這樣白淨的卡,趙奇秋心情也特彆好,但他指間還是又出現了幾枚金環,抬手一拋,道:“請你們來我家做客罷。”
鮮明鏡的目光還追著那星子一般散落的金環,腳下突然一空,身體向下墜去,手腕被一隻手拽住了。
鮮明鏡低頭一看,自己腳下竟然空空蕩蕩,可以清晰無比的看到地麵上的場景,再看四周,夜色清透——影山,竟然全部消失不見了!
鮮明鏡瞳仁瞬間緊縮,他猛地抬頭看向青年,對方卻笑眯眯的一副很滿意的樣子。
“你……”
“噓,”趙奇秋道:“我們要走了。”
是得走了,所有人束手無策的影山,沒有一點動靜就完全消失,鮮明鏡看著眼前的青年,心想,你真的有極限嗎?
趙奇秋又使用障眼法,讓自己和鮮明鏡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空中。
【滋……】
他們還在聽黑匣子的廣播,自從叫聲響起,那頭什麼聲音都沒有傳出來,但趙奇秋還是覺得,他似乎聽到了急促不穩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