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阿蔻兩人互相對視一眼, 同時放輕呼吸,高抬起腿踮著腳尖湊過去,躲在堆如小山的柴火垛背麵, 側臉貼著垛麵,豎起手掌放在耳後。
黑眼圈十分有靈性的臥在她腿邊, 豎起耳朵。
和魚湖對話的人許是在震驚, 過了好大會才出聲, 女性的聲音語速較快, 透著股利落。
“為啥?你是不是去上了夜校, 就看不起我這農村的女娃了?”
魚阿蔻無聲問小堂弟, “是誰?”
魚河搖頭,“聽聲音聽不出來。”
魚阿蔻隻好作罷, 再次豎耳傾聽。
“是, 我看上城裡的姑娘了,所以梅子咱倆散了吧。”魚湖說的肯定。
梅子非但沒生氣, 聲音裡反而帶著笑意,“那你看上的女娃多高多胖?家住哪?叫啥名?喜歡穿啥顏色的衣裳?”
“和、和阿蔻一樣高, 比她胖,叫…叫…”
“噗嗤,”梅子突的笑出聲, 又趕緊捂住嘴, “你哄誰呢?阿蔻那個頭跳起來都打不到你肩膀,誰家的姑娘這麼大了才這點身高?還比阿蔻胖,你當人家姑娘是粗墩子石臼呢?”
魚阿蔻:……
特喵的!你倆說就說, 乾嘛拿我做例子?
我還小好不好?以後肯定能長高的!
氣成河豚。
梅子止住笑意,“魚湖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是為啥要跟我斷?朱家村的朱金來今兒個來我家提親了,說彩禮給5塊錢和一百斤糧食,看我姥那樣是動心了。”
“朱金來家你也知道,那就是一屋子的豺狼虎豹,你忍心看我掉進火坑?還有…你真願意我跟彆人好,以後給彆人生娃?今兒個你得跟我說實話,我就是做鬼也得做個明白鬼,你要是不說,我就是死也不嫁人,等你一輩子!”
魚湖的聲音裡透著慌張,“梅子,你彆這樣…”
“那你就和我說實話。”
魚湖過了好大一會兒才開口,聲音壓低,“我們家這一輩最有本事的是阿蔻,她腦子活學習又好,剛進城裡上學倆月,就能靠自己的本事把我和小溪弄進夜校,以後肯定能更出息。”
“阿蔻重情,平常有點好吃好喝的,都會從學校裡帶回來給我們,要是我們兄妹幾個以後過得不好,以阿蔻的性子絕對會想法設法的拉扯我們,就像她聽老師們說學習會有出路,就給我們弄來夜校名額一樣,我和小溪進了夜校才知道,城裡的夜校和一中一樣難進。”
“可我們不能因她重情就像螞蟥一樣吸著她,我們才是做哥姐的,應該照顧年紀小的她,而不是讓她反過來照顧我們,但我學習不好也沒什麼特長,隻喜歡種地,所以我決定夜校畢業後考農林局學農業,雖然比不上城裡的鋼鐵廠,但好歹也算個一技之長,這樣阿蔻才不會為我們擔憂。”
魚阿蔻聽的心底軟軟的,她重情,小堂哥他們又何嘗不是?
梅子的聲音裡充滿了濃濃的困惑,“你去就去唄,這跟咱倆之間的事有啥關係?”
魚湖的聲音變得更低,“農林局在F城,離咱這一千多裡路,去學習的那兩年沒工資也不能掙工分,學好了才能分配到下鄉的指導小組,那時才有工資拿。”
“一千裡路咋了?兩年賺不到工分又咋了?你就為了這個要跟我斷?”
“梅子,我要是去了F城,到時家裡所有的事都得壓你肩上,而且那兩年家都得你養。”
“我不怕!”
魚湖語氣認真的說:“我怕,我娶你不是讓你跟著我吃苦的,如果我到時能分配到工作還好,分配不到的話…”
“我都不怕苦你怕啥?”梅子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你去學習不能掙工分,我來掙,我白天下地掙工分,晚上在家編筐、糊紙盒子去換錢,抽空再拾掇好自留地,我就不信這樣還能餓死咱倆;至於你家更是沒啥事,阿蔻她們都是一等一的好娃,李紅那個攪家精要敢找我麻煩,我大耳瓜子呼死她。”
“你離家遠也不怕,到時我去看你,要是咱們有了…有了娃,我帶著娃一起去看你,你隻管安心的學習,家裡有我,我會照顧好小溪她們,魚奶奶那我也會去儘孝。”
“魚湖,跟你在一塊多苦我都不覺得苦,隻要能跟你一家,我做夢都能笑醒,”梅子輕聲細語,聲音裡的情意幾乎能凝出實質,“我心裡想過很多遍嫁給你以後,咱倆的日子該咋過。”
“我知道魚海那個慫貨不靠譜,以後你家兄妹的事都得你操心,可我不怕,咱倆趁年輕好好的乾活,給小溪攢份嫁妝,讓她嫁個好人家;小河要想讀書,咱們就供他讀下去,阿蔻不用咱們幫,但我也不會上門去打秋風,我願意做這些不是讓人家誇我是個好嫂子,就是想讓你跟我好一輩子。”
明明是情話,魚阿蔻卻覺得自己的心尖莫名的酸澀,屏住呼吸聽小堂哥的回答。
風聲送來了魚湖帶著鼻音的悶沉聲,“我過兩天跟奶說,讓她年前去你家提親。”
“噯!我等你,魚奶奶可喜歡我潑辣的性子了,她肯定會同意。”
梅子聲音裡的歡喜聽的魚阿蔻情不自禁的露出笑。
一陣窸窸窣窣的牛皮紙聲響起,隨後是魚湖溫柔的聲音,“這是阿蔻做的水煎包,你帶回去上工時吃,今晚回去你把水桶放門口,明早上我去挑水。”
“好,我都聽你的。”
魚阿蔻聽到這,拉起魚河躡手躡腳的離開。
到門口後,魚河才敢說話,“阿蔻,你說咱哥是不是在處對象?”
魚阿蔻豎起手指擋在唇前,“噓,小堂哥沒跟奶說之前,你就裝作不知道,對誰也不許說。”
“我絕對不說,”魚河撓著後腦勺迷茫,“不過那個叫梅子的聲音好耳熟,可我就是想不起來是誰,名字帶‘梅’字的人太多了。”
魚阿蔻推他進院,“那你快回去睡,等睡醒想起來了再告訴我。”
“好。”
魚阿蔻看他進屋,才帶著黑眼圈離開,回去的路上怕碰到小堂哥,特地拐到大路,和黑眼圈比賽著跑回家。
到家洗漱過後,用票據找天平換了一打農業書,坐進被窩裡挑燈夜讀。
小堂哥和她們三個不一樣,她們是在某個領域裡十分擅長,但彆的方麵的短板非常明顯,比如她廚藝好,但是針線活一竅不通,教都教不會。
而小堂哥是各個方麵都不突出,可每方麵他都會一點。
她先前一直想不出小堂哥喜歡什麼、擅長什麼,問他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魚阿蔻為此苦惱了許久。
但結合今天偷聽到的話看來,小堂哥擅長農業,怪不得以前田裡的稻子剛打穗,他抽檢幾顆稻穗就能預估出今年的畝產量,且預估出來的產量與最終產量的數值,**不離十。
既然如此,她就在這個方麵替他找找資料。
魚阿蔻看了一會後,腦內突然靈光一閃,起身拿過紙筆,邊查閱著資料邊奮筆疾書。
直寫到五更天,才撐不住的一頭栽在床上睡了過去,手中的鉛筆彈跳著掉落在地。
黑眼圈被筆落聲驚醒,抬頭看了眼半邊身子都在外麵的魚阿蔻,跳上床頭尾相連團成團的趴在她身側,睡夢中覺得冷嗖嗖的魚阿蔻翻身抱住了它。
魚阿蔻覺得自己才躺下,就有人在哐哐的敲門。
“阿蔻阿蔻,天亮啦該起床啦。”
困極的魚阿蔻將被子拉起來蒙上頭,雙手捂住耳朵,以期擋住外麵的聲響繼續睡。
然而外麵魚河的聲音越來越響,“阿蔻快起來,昨天晚上的事我想起來啦!”
魚阿蔻腦子木木的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打著哈欠下床去開門。
剛把門拉開一條縫,魚河就側身從門縫裡進來,反手關上門。
湊過來小聲的說:“阿蔻,我知道梅子是誰了,是咱村的李紅梅,她家就住在村西頭岔拐路儘頭,門口有顆棗樹的那家就是她家,阿蔻我跟你說,咱哥的這樁親事肯定成不了。”
魚阿蔻睡眼惺忪的問:“為什麼?”
“咱村有習俗,同村同姓不結婚。”
“放心吧,咱奶不是那麼死板的人,”魚阿蔻坐著都差點睡著,“我昨天睡得晚,你再讓我睡會。”
“阿蔻你昨晚上偷牛去了?怎麼臉上掛著一對烏眼圈?”魚河一回頭就見她已經睡過去了,心裡感歎阿蔻這說睡就睡的本事真讓人羨慕,放輕手腳踮著腳尖出去。
許是魚河交代了家人,接下來再也沒人來吵她。
睡了個飽覺的魚阿蔻,滿足的揉著有點落枕的脖子起床,起床發現躲在雲層裡的太陽已偏了西,她這一覺睡到了下午。
洗漱時對著水盆納悶,自己最近吃的好睡得好,怎麼身高就一點都不漲呢?
“阿蔻起來啦,大鍋裡有熱著的飯,你吃了沒?”魚溪挑著扁擔進來,扁擔兩頭擔著大大的籮筐,筐裡堆滿了紅薯。
魚阿蔻連忙去接過重的沉到地麵的扁擔,“怎麼是你擔?”
魚溪揉著酸痛的肩膀,“上午大太陽掛在天上天氣看著還好好的,吃過午飯後天就陰沉了下來,北風吹的人臉疼,三炮爺說估計下午要下雨,讓大家夥趕緊把曬場上的紅薯擔回家,我不跟你說了,我得再去擔,不然紅薯被雨一淋準發芽,不止大家夥的口糧得糟蹋,明年的薯種都沒了。”
拿起扁擔往外走。
魚阿蔻拉住她,“用扁擔一來一回的太慢,咱們用車拉。”
“不用車,咱家分的不多,我和大哥再擔一趟就裝完了。”
魚阿蔻已經推了木板車出來,“和我們交好的嬸子們家肯定有忙不過來的,我們用車幫把手。”
路過雜物房時,想了想拿了兩把木耙放在車上。
“也對,春嫂子剛還在罵老天爺不開眼,好好的天氣說變就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