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昭張著嘴:“啊?”
顧國公神色冷峻,半彎著腰,問道:“我兒,你有什麼想對為父說的嗎?”
這話讓宋初昭來聽,等同於是:你有什麼錯要同我坦白的嗎?
宋初昭忐忑道:“……我沒有。”
“你再想想。”顧國公逼近一步,將臉又湊近了一點。
他眼角的皺紋擠出深深的溝壑,眼睛卻瞪得更大。漆黑的瞳孔因為燭火反出一道詭異的光。
不知道是更像辟邪用的門神一點,還是更像判善惡忠奸的閻王一點。反正宋初昭覺得自己這個小鬼快被誅殺了。
宋初昭重申道:“我真的沒有!”
“你心裡有什麼想的,都可以告訴我。”顧國公不放棄,“是為父錯了,我今夜一定與你好好談談。你生氣也好,想打罵也好,都是爹的錯。我聽你說。”
宋初昭覺得自己已經冷靜下來了,又覺得自己已經瘋魔了。她從上往下用力抹了把臉,重新睜開眼,還是同樣的畫麵。
不是做夢。
……顧風簡沒告訴她,他親爹這麼抽的啊!
他們顧家人喜歡半夜找人談心的嗎?!
宋初昭無奈說:“我沒什麼想說的。也沒有生氣。你們回去吧。”
顧國公帶著點委屈:“你最近都不怎麼念書了,也不要我給你買書。”
宋初昭不平靜了,內心瘋狂尖叫。
就因為這個?不喜歡念書就要被你們半夜堵在床上如此恐嚇?!
顧國公:“還同四郎一起玩了,白天也不留在家裡。”
宋初昭繼續無聲尖叫。
那你們去同顧風蔚說啊!為什麼他就可以出去玩耍!
顧國公見她還是不肯承認,又說:“那你當日為何會與範二公子打架?”
宋初昭終於聽到了一個自己能正確回答的問題,立馬道:“那是誤傷,非我本意!”
顧國公縝密分析,步步誘導:“他當時在做什麼?”
宋初昭:“與人喝喝酒聊聊天吧?”
顧國公驚:“所以你是醉酒行事啊!”
宋初昭內心崩潰。
“我沒醉!”她大聲抗辯,“我當時沒喝酒!”
顧國公說:“那就是因為你看不慣範二白日醉酒,無所事事,揮霍時光,所以生氣了?”
“他也沒醉,不過是幾杯米酒而已!”宋初昭說,“不是,我沒生他的氣。我想打的不是他。母親,你同父親說過了嗎?”
顧夫人儘責地在旁邊舉蠟燭,聽她喊人,點了下頭。、
宋初昭從未對自己打過的任何一場架後過悔,這是她生平第一次。
顧國公帶著洞察一切的了然:“唉……所以,你真的是想叫爹能注意你。”
宋初昭:“……”
不――都不是――!
顧國公你是怎麼回事!!
有那麼一刻,宋初昭甚至想衝著他的耳朵喊出來:因為我不是你的親兒子!
宋初昭激動地爬出來。因為顧國公擋在床前,她隻能跪著。正要說話,一個溫暖的懷抱突然擁了過來。
宋初昭怔住。
身後那堅實雙手臂緊緊環繞著她,像是怕她掙開。帶著小心,帶著忐忑。微微顫動的肌肉暴露了麵前這人心底的不安,也將宋初昭即將蹦出嘴的話給消了個一乾二淨。
她突然忘了要說什麼。但是這個真的不重要。
顧國公或許不是來問她想說些什麼,而是自己想和她說些什麼。
“是爹不對。”
顧國公聲音沙啞,克製地在喉嚨裡翻滾。
“五郎,你上次科舉考中,卻被陛下派去整理文書,不是爹故意整你。當初陛下問我該如何安置你,我隨意說了句,我們五郎身體不好。他許是不想讓我擔心,就給你分派了那麼個職務。我知道你做的不高興,不到兩月就主動請辭了。你心裡有怨氣,不願意理我,我也不知該如何跟你解釋……”
“五郎……爹沒有不想叫你入仕,爹相信你,你是可以做個好官的。”
“還有之前……”
宋初昭感受著對方懷抱的熱意,猶如沉在一灘暖洋洋的溫水裡。她放緩了呼吸,安靜地聽著。
“爹那時看著福東來帶你走,是不願意的……”
她覺得左肩上有溫熱的液體低落。
這個高大的男人將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抽了抽鼻子。
後麵的聲音近乎耳語,已經聽不清了。
“我沒去看你……也不是故意……騙了你,不是有意……我有時去了,隻是不敢叫你見到,怕福東來會為難你。有時我也想殺了他,可是爹沒本事……”
顧夫人聽著忍不住淚如雨下:“郎君,我的五郎!”
宋初昭不知道福東來是誰,但是她記住了。她努力想將顧國公的每一句話都記住,然後去告訴顧風簡。
顧風簡如果能親自聽見,想必會高興吧。他當時提到父親時眼中還有一分落寞……如果他能自己聽見就好了。
顧國公:“爹一直將你當最親的家人,一直想著你……你娘也是,你哥哥姐姐也是……五郎,全該怪我。有什麼不對,你說,爹改。”
宋初昭也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顧夫人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
一時間,屋內隻有三人高低交錯的呼吸聲。
顧國公又抱了她一會兒,等心情平複之後,鬆開她,希冀問道:“那你還去春闈嗎?”
宋初昭:“……”能不能不要這樣?
她木然著臉,視死如歸地說道:“我明日,擬一份要買的書冊名單。”
“好!”顧國公重重點頭,“這回父親定然不會再乾涉你,你好好準備春闈!”
宋初昭心底的苦澀難以言語,隻能彙成一碗嗆喉的苦酒,自己咽下。
?
顧家二老是何時走的,宋初昭不想回憶。
她重新躺到床上,展平四肢。然而翻來覆去輾轉無數次,依舊沒有困意。
她深深看了眼窗外,對著夜色中搖曳的樹影露出一個變態的微笑。起身開始穿衣服。
顧五郎――我替你爹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