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立在一棵蔥蘢的古樹下。不遠處的路邊,擺著幾盞石燈,當火光傳到這裡的時候,已經削得相當微弱,將他們的表情都隱藏起來,變得模模糊糊。
唐知柔等了片刻,不見人開口,便指著麵前的人道:“你說吧!”
顧風簡好笑:“小縣主將我叫出來,卻讓我先說?我該說些什麼?”
唐知柔被噎了下,又看向宋詩聞。
宋詩聞說:“三妹,先前的事情,全是一場誤會,姐姐想親自同你道歉,並與你解釋清楚。希望你不要計較。”
顧風簡的聲線毫無波瀾,卻無端能讓人聽出一種諷刺的意味。他說:“你我姐妹,解釋的機會千千萬,難得你能忍那麼多日,等到現在。”
宋詩聞身形晃了下,帶著無措的目光,向唐知柔求助。
唐知柔氣道:“你以為她同你道歉,就真全都是她的錯了?這幾日京城可不安寧,詩聞被關在家中,連尋個出門的機會都沒有。更彆說街上還滿是些傷人尖銳的粗鄙之詞,哪裡能去找你解釋。這一切莫非你不知?”
顧風簡:“我該知道什麼?”
唐知柔與他對峙道:“你休要裝傻!那些個離譜的謠言,你敢說與你無關?居然在大街上演了那麼一出戲,半點情麵也不留。你彆忘了,你也姓宋!最後不過是傷了宋將軍的心,做這樣的事,你心裡就不愧疚嗎?”
“謠言?哦。”顧風簡低笑一聲,“京城盛傳宋三娘謠言的時候,不見小郡主出來說一聲姓宋。”
“究竟是何人傳的,是真是假我都不清楚,我出來說什麼?”唐知柔快一步說,“你可不要欺瞞,我打聽過了,先前金吾衛抓到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宋府的下人。沒有證據的事,不要誣賴到我們二娘身上!”
“所以,這京城的謠言,可以傳我的事,就不可以傳她的事?”顧風簡說,“既然如此,小縣主該去找京城裡那些談天的百姓,好好教訓一番,叫他們乖乖聽話才是。而不是來這裡找我說道。畢竟京城的百姓,可同樣不聽我的話。”
“你簡直是強詞奪理!”唐知柔急眼,又很快反應過來,“不對,我根本不是來同你爭辯謠言的事的。”
“你單‘謠言’這二字就用的不對。”顧風簡瞥向宋詩聞,哂笑道,“她真跟你說,一切都是我自己演的?眾人看見的東西都是假的,宋家沒有苛待,也不曾拿那些破爛木頭去做偏院的家具。你再問問她,有本事清清楚楚地這樣說一遍,彆到時候,又找些彆的說辭來。”
宋詩聞臉色蒼白,淒婉說:“三妹。你對我們宋家,真的有好大誤會。祖母近日因為這事都重病了,病時還念著你的名字。你若是氣消了,回去看看她吧。”
唐知柔聞言皺眉:“宋老夫人怎有可能那樣偏待自己的親孫女?你隻管咄咄逼人,便對了嗎?”
顧風簡:“照你看來,傅將軍也是做戲的一把好手,陪我演了那麼一場戲。你若有疑慮,怎麼不先去問傅將軍?”
唐知柔揮手一甩,表示自己不願聽信:“你少拿傅將軍來壓我!傅將軍不過是看在賀家的恩情才對你多有偏待,否則哪能如此不公平!”
“如何不公平?”顧風簡頓了下,意味深長道,“我倒是很好奇,宋詩聞私下究竟都同你說了什麼。她若真覺得如此冤屈,怎不見宋家對外呼號?”
唐知柔道:“你若當真清白,何必怕她言說?宋家是念著舊情,所以給你留一分薄麵。不像你,成天在外挑唆傅將軍與宋家的關係。原本兩家關係密切,如今宋府有難,不過一個小忙,傅將軍都再三推諉。”
顧風簡恍悟:“若是一件小事情,宋家人都自己解決不了,豈不是太過廢物?換做是我,也不想再勞心勞力了。”
唐知柔愣住了。
宋詩聞聲音尖細喊道:“三妹!你怎能這樣說話?”
顧風簡不以為意:“陳力就列,不能者止。那你說,是不是如此?宋家如今遇到的麻煩,是傅將軍去叫人做的嗎?若不是,那便本該就是由他們處理的。解決不掉,不說自己無能,反怪彆人不幫忙,這是何等道理?食君俸祿,該忠君之事,朝廷最怕的便是備位充數、屍位素餐的人。小縣主,不如你仔仔細細地說清楚了,我等哪一點錯。你隻要能說出一點來,我便去找陛下請罪,親自告發傅將軍,你說如何?”
唐知柔被他的幾句陳述給說糊塗了。
她待宋詩聞如親姐妹,對方說什麼,她其實沒有往深處細想,草草聽過後,覺得沒有錯誤,又合乎清理,就自然地信了。
如今順著顧風簡的思路再理一遍,也覺得雙方立場差異過大,其中內情並不如她想得那般簡單。
傅長鈞是絕不可能暗地裡去打壓宋家人的。他向來公正嚴苛,不會使用這般下作的手段。麵前的宋三娘也是一副胸懷坦蕩的模樣,不像是在硬撐說謊。
那究竟是誰?
唐知柔心中已經動搖。
一旦對什麼事情產生了懷疑,原先忽略掉的不合理之處便會一一浮現出來,叫她帶上另外一種不安的猜測。
可是顧風簡的眼神刺得她太過難受,讓她靜不下心來思考。唐知柔的自尊心又開始作祟,不肯在對方麵前落了麵子,於是暫時放下疑慮,繼續硬著頭皮道:“我……人皆有私情。我同你講私情,你不要拿大的事壓我。”
顧風簡冷笑:“賀家是念著宋夫人,我母親的關係,才對宋家多有照拂。相幫了十幾年,想是幫得太多,如今不肯幫了,便成錯了。小縣主日後可千萬彆做好事,因為這世上有太多背恩棄義之人。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將彆人的東西占成自己的才好。也望你能多聽多看,我極討厭蠢人。”
宋詩聞說:“三妹,你能不能冷靜一些?我未對慶平縣主說過傅將軍的壞話,宋家發生的事情我也深感抱歉。二姐隻是想同你道歉……”
顧風簡哪裡理她們,不等她說完,便轉身想走。
唐知柔急著想問清楚,下意識地伸手攔了他。二人所站的位置比較尷尬,唐知柔隻能側步過去,拽住了顧風簡的手臂。
豈料顧風簡的反應過於激烈,剛被人從後麵抓住,立即十分抗拒地用手臂甩脫,仿佛遇見了什麼讓他極其憎惡的東西。
宋初昭這具身體的氣力過人,顧風簡應激下的這一甩,沒控住力道,等他半途想停,已經來不及了。
唐知柔運氣好,站的位置恰好避開。宋詩聞就沒那麼幸運,直接被抽在了臉上。
清脆的一聲抽打聲,在夜間的小路上響起。
唐知柔呆住,宋二娘也呆住,連顧風簡的身形都僵了下。三人杵在原地半晌沒有動彈。
那“啪”的一聲,雖然早已消散,但無聲的回音還不斷在幾人的腦海中循環。
隨後是宋詩聞捂著臉,發出一聲委屈的嚶嚀,才將唐知柔從怔神中拉了出來。
唐知柔錯愕道:“宋三娘你這就過分了,你方才想打的不會是我吧?”
顧風簡抿著唇沒有作聲。
這是他第一次打女人,準確來說是第一次打人,有點不大習慣。
唐知柔將他的沉默當做是默認,受傷道:“不、不至於吧?大家說說就好了……你怎麼能先一個人動手呢?”
顧風簡覺得現下真的沒什麼好說的了,無情扭頭,繼續離開。
唐知柔再次伸手拽他,隻是這一次的動作多了點小心翼翼:“喂……”
“放手!”
黑暗中突然傳來的高亮男聲叫三人都顫了一下。
宋初昭黑著臉,快步衝過來,扯開唐知柔的手往旁邊不客氣地一擲,陰沉道:“你想做什麼?”
唐知柔被她嚇住,嚅囁了一陣才道:“我沒做什麼呀。我隻是想叫住她。”
“他既然想走,你叫他做什麼?”宋初昭逼問,“方才是誰挨打了?我已經聽見了!”
她對著顧風簡的臉觀察了一會兒,能看得出對方心情不佳,但有沒有受傷,還觀察不出來。
宋初昭火道:“你們居然敢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