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並沒有如眾人所想的那樣, 在陸止和薑若死亡的那刻停止。
在兩人的生命走向儘頭後, 皇宮的一幕還在繼續。
這是不知道薑若以國禮下葬多久以後了, 看樣子是隔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依舊是奢靡浮華的蕪蕪行宮,飄蕩的柔靡幔帳尤如這個王朝最後的亡國之音。
薑耀坐在行宮中央的寶座上,輕紗幔帳被風吹拂著, 如同妓子的柔荑輕撫他的臉, 隻是此時他麵上不再有初時的飛揚張狂,而是一種陰鬱萎靡到近乎陰鷙的表情。
他整個人如同沒有骨頭的皮肉空殼一般堆在華貴的王座上,垂下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前方, 顯出一種沒有靈魂的空茫來。
不知道癡傻地在王座上坐了多久,薑耀眼中突然透出極度的恐懼來,他如同神經症患者一般, 不停地揮動著手臂,整個人越發地瑟縮了起來, 口中大呼:“不要過來, 不要過來,不要!”
沉浸在千年前事情中的陸止回過神來, 驚愕地看向了薑耀:“他這是怎麼了,莫非是姬家對陛下下手了,這姬家也太無法無天了吧。”
“他這是愧疚, 應該是愧疚。”原本在安靜看著的褚離突然出聲道,他看了看時光長河中的薑耀,又側目看了一眼身邊的薑若, 眼中透著叫人捉摸不定的情緒。
薑若靜靜地站著,漆黑的雙眸靜靜地凝視著發瘋的薑耀,她那雙黑眸黑的如同深潭,平靜的沒有半分屬於活人的情緒,甚至因為被宮殿角落的陰暗籠罩著,而顯出一種如同吞噬一切的黑洞般的可怕來。
不管陸止和褚離說了什麼,薑若都沒有回應,她如同一個隱藏在時光長河中的幽靈,又尤如一個忠誠的看客,平靜無波地看著曾經發生在自己生命中的慘淡過往。
“愧疚?陛下怎麼可能愧疚……”
陸止嗤笑了起來,雖然褚離極有可能與張成玄有關這件事給了他極大的威脅感,然而此時褚離的話卻讓他產生了一種隱秘的優越感。
不管褚離跟張成玄可能有什麼關係,但是當年的事情畢竟是他和殿下一同經曆過的,論對當年人事的了解,褚離絕對比不過他,也隻有他才能陪著殿下千年時光,隻有他才是最懂殿下的。
薑耀的品性當年他們都見識了,對方所做的事情從頭到尾哪裡有半分後悔愧疚可言。
薑耀心中有的從來都是自己,所謂的江山永固也是為了讓他自己永生享樂罷了,所以後來大黎的覆滅,簡直就是對薑耀赤果果的諷刺。
“不是我,不是我害得你,是姬家,你去找姬家,去找……去找他們啊!”
寶座上的薑耀神色越發瘋狂了起來,他不停地揮動著手臂,整個人愈發限於癲狂之中,好像有一個看不見又可怕的存在藏在陰影之中窺伺著他威脅著他。
不需要指名道姓,在場的人都知道薑耀說的是誰了,明明薑若已經死了,可是薑耀還在恐懼著看不見的薑若,甚至幻覺薑若出現在自己麵前,朝著自己追魂索命,陸止的臉色沉了下來。
“雖然我不了解大黎皇室也不了解薑耀,但是我了解玄術……”褚離淡漠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陸止陰鬱地看了褚離一眼,兩人俱都不再做聲,而是靜靜地看著寶座上的薑耀。
蕪蕪行宮不知道何時暗了下來,平地刮起的一陣陰風將整個行宮內吹的愁雲慘淡,被風吹的亂舞的帳幔如同鬼怪的獠牙利爪,舞的行宮中唯一的活人愈發驚恐失措。
陸止驚訝地看著行宮中的一幕,舞動的帳幔中突然出現了薑若的身影,陰鬱的天色映照下,愁雲慘淡陰風陣陣的行宮中,冷不丁出現的薑若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如同惡鬼一般地看著上方的薑耀。
“啊啊啊啊啊——”
薑耀嘶聲尖叫起來,他的五官因為極度的恐懼和瘋狂扭曲了起來,他突然從王座上衝下來,衝向了那個薑若站著的地方,他瘋子似得咆哮著:“你已經死了死了,你被封起來了,你被封成了鎮國國柱,你現在根本沒有辦法傷害我,沒有!”
他衝到那個薑若站著的幔帳前,凶狠地用力一扯幔帳,想要把薑若抓出來,幔帳的碎布片飛揚地灑了滿地,可是後麵空無一物,根本沒有什麼薑若。
薑耀癲狂地扭頭四處看著,空蕩蕩的行宮越發叫人毛骨悚然,他崩潰地抱住自己的頭,滑坐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當年還有這樣的後續,陸止喃喃地問出了聲。
褚離側眸看向靜靜站立的薑若,他輕輕地道:“這是當年長公主死前施下的玄術,唯有愧疚才會激發它。”
薑若依舊沒有出聲,隻是負手而立站著看著。
褚離輕輕歎了口氣,他的觀感和情緒都有些複雜,哪怕是張成玄把所有的過去都交給了他,可是他依舊覺得千年前的那些像是隔了霧的鏡麵,對他而言依舊帶著一種熟悉的陌生感。
他總覺得千年前死去的那位永嘉帝姬,和如今站在自己身邊的修羅王薑若,她們是一個人卻又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這種感覺非常模糊非常地難以描述,但是卻清晰無比地映照在他心中。
正如他是張成玄,但他不是張成玄一般。
不過褚離說完這些話後,就連陸止也側目了。
唯有愧疚才能激發,可是如果薑耀真的狼心狗肺到連愧疚和回憶都沒有,那麼當初殿下布置的一切不就付諸流水了嗎?
該……該說殿下是心狠還是心軟呢?
雖說此時算是一手覆滅大黎的人站在他們身邊,可是不管是褚離又或者自認為了解薑若的陸止,他們都沒有人敢問一問。
時間又向前滑了一點。
枯瘦陰鬱如同惡鬼的薑耀坐在大殿龍椅上,他整個人被灰暗的死氣籠罩著,明明正值盛年,可是看上去卻像是形如枯槁的老頭,又或者掙紮著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怎麼回事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姬家是不是故意的!”
薑耀坐在龍椅上發出憤怒的咆哮聲,讓人簡直不敢相信一個隨時要咽氣模樣的人能發出這麼恐怖的聲音,但正是這樣鮮明的對比,卻讓薑耀吼叫看起來更加恐怖懾人。
姬姓國師的狀態也不太好,他雖然看上去比薑耀精神多了,整個人依舊光鮮高傲,可眼神中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疲憊陰鬱,身上同樣繚繞著若有若無的死氣。
“殿下……”他也不如之前那樣從容淡定,看上去有幾分焦灼慌亂。
“不要跟朕扯那些有完沒完的東西!”薑耀咆哮著狠狠拍了一把龍椅,他甚至直接從龍椅上跳了下來,攥住了姬姓國師的領子:“你難道沒有看出來嗎,我們快死了,我們都快死了,這是她的報複,是她的報複!”
姬姓國師臉上陪著笑,安撫著薑耀的情緒:“帝姬殿下已經被我們鎮在地下成為鎮國國柱了,隻要帝姬殿下鎮著大黎,陛下就可後顧無憂,大黎也可享萬世太平。”
“呸!”
薑耀雙眼通紅,尤如麵臨死亡而瘋狂的困獸,他齜牙發出了醜陋可怕的笑聲:“永享太平?”
“睜大你們姬家人的狗眼看清楚,太平在哪裡,是誰的太平,是朕死了以後的太平嗎,還是說是現在到處點起了戰火的太平嗎?”
“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當初你們不是說隻要我把陸止作為妃位陪葬送下去,用陸止的命格作為壓著帝姬墓的副陵墓,薑若的怨氣就會平息嗎,為什麼陸止的八字命格根本沒用,為什麼陸止的命格根本牽製不住我皇阿姐?”
“當初你們不是合了兩人的八字,還讓朕從皇姐那裡偷了她的血,做了法綁了他們二人的命格,把陸止相順朕皇姐的命格做成了定魂柱,為什麼這個定魂柱半點用都沒有!”
陸止如遭雷擊,踉蹌後退了半步。
雖然千年中他從怨恨裡冷靜下來後,回憶起當年的事情曾經覺得奇怪,但身為怨鬼的本能壓製了他的思考,讓他更多的注意都放在了自己與薑若未成的婚禮上,放在了薑若當年不曾回應他心意的怨意上,卻從來沒有想過他本身會作為壓製薑若的一顆棋子在,甚至這種壓製謀害連死亡後都不肯放過。
姬姓國師臉上的笑有些扭曲,他眼中閃過一絲陰鬱憤恨,低頭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唾沫。
就聽薑耀冷冷地威脅道:“如果你們還搞不出所以然的話,朕就把你們姬家謀害長公主的事情大白天下,朕相信你們玄術界中有很多人樂於取代你們姬家的位置吧。”
“!”
姬姓國師忍氣吞聲:“我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