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破落後院門口吻了楚然, 淩九卿便越發頻繁地回憶起過往了。
腿剛被敲斷時, 正是隆冬, 他被人像喪家之犬一般扔在王府門口,奄奄一息。
王府的人早已散去,他躺在雪地裡等著凍僵凍死。
楚然從府裡走了出來, 穿著一身水紅色的小襖, 吃力的將他拖到了屋裡, 點了柴生了火, 看著了無生誌的他, 她跪在地上說:“王爺, 奴婢求您活下去。”
他沒理她。
後來, 她拉來了一個野郎中,那郎中說,他活不過臘月十五了。
他躺在病榻上, 聽著門外她給那野郎中磕頭,一個接一個, 野郎中終於應下救他, 卻也不過試一試。
天太冷了,可王府仿佛有數不儘的柴燒,屋裡日日燒的暖暖的。
直到有一日, 她一瘸一拐的給他喂藥,他才知,那柴, 是她每日去城東的林子裡撿來的。
她每日給他上藥,而他一日比一日抗拒,他感覺不到腿的存在,以往鮮衣怒馬的少年王爺、也曾南征北戰的少將軍,成了一個廢物,連一個奴婢都不如的廢物。
可她始終跟在他身後。
什麼時候不一心求死了呢?
是太師府的人來的時候吧,那時正是上元節,她用紅紙糊了一個燈籠掛在床頭,她說:“願王爺平安喜樂。”
也是在這時,太師府幾個下人來了,把那個燈籠打碎了,燭火燒了他身上的被褥,那些人笑著看被褥越燒越旺,在燒到他前將被褥挑開,看見了他的腿,那雙已經畸形的腿。
而她,被兩人困在角落裡,無助嘶吼落淚。
後來,他親眼看著這些下人被淩遲而死,片了三千三百三十刀,一刀不差,哀嚎聲很是悅耳。
她是真的經曆過他最不堪的時光,見過他最恥辱的模樣。
所以後來,一朝得權,他讓人尋了一種毒,叫“極樂”,服下後不會有任何痛苦,如睡著般死去。
給她送“極樂”的那夜,她正坐在院子裡望著天空,他將輪椅推到她身邊。
沒有請安,沒有下跪,她就這樣陪著他,就像他躺在病榻上的那些日子般。於是他也沒言語,坐在輪椅上,看著她。
“王爺。”她突然指著天上的月亮,“您就像那高高在上的月華一般。”
他呆了呆:“那你呢?”完全不經思慮的反問。
本以為她會說星辰,她卻隻笑了笑:“奴婢是那角落裡的雜草。”
月華照不到,卻依舊拚命生長的雜草。
那晚的最後,她問他有什麼事,他說沒有,而後便離開了。
留著吧,他想,隻是彆再出現在他跟前了。
“九卿,九卿?”耳畔,有人在低低喚著他的名字。
淩九卿雙眸逐漸清明,扭頭望著身邊的白綿綿。
那日後的第五日,白綿綿終於肯同他說話了,邀他一同前來賞月。
“那月光真的這般好看?你都看出神了。”白綿綿循著他的目光,也望了一眼頭頂的月亮。
淩九卿輕怔,而後搖首:“隻是在想些事情罷了。”
“可是有什麼煩心事?”白綿綿的眼神很乾淨,沒有一絲曆經世事的渾濁。
淩九卿蹙眉:“不過朝堂政事罷了。”這話卻也沒錯,小皇帝今年已十四,年紀輕輕卻有一雙不可捉摸的眼睛。
“九卿你……本就是先皇親子,當初若是登了帝位,今日便無人敢說你越俎代庖了。”白綿綿努力嘗試著去適應他的話。
淩九卿手指顫了顫,他和那個女人,也說過這個問題。最終隻側頭望了眼白綿綿;“想當皇後了?”
“豈會!”白綿綿一急,“我隻想……陪著你。”
淩九卿微頓,好久笑了笑:“真的無事,無需擔憂。”
白綿綿眼神黯淡下來,他果真……隻希望自己這般無知的陪在他身邊,什麼事都不肯同她說啊!
就像柳哥哥一般,那日,她問他發生了什麼,他卻隻說:“你太單純了,綿綿。”
……
楚然一人過活的很規矩。
取飯食,擦小棺材,睡覺,取飯食,擦小棺材,睡覺……
柳鬱離開後便再沒半點消息,她也不甚在意,生死有命,真有不測下輩子投個好胎便是了。
隻是手腕的紅線總會莫名其妙的偶爾發燙。
每發燙一次,她都知道淩九卿定然是想到曾經了,那些過往,豈是他想忘就能忘的?
這一日,楚然正在屋裡拿著帕子擦小棺材,門外一陣腳步聲傳來。
她抬頭朝窗外望去,白綿綿手裡拿著一個深藍色小包裹走了進來,神色忐忑。
楚然眯了眯眼睛。
白綿綿已經走了進來,手中的小包裹也拿了下來,便要放在桌上。
“彆!”楚然喝止了她。
白綿綿似被嚇到了,本來便忐忑的眼神更加驚惶。
她有一雙不會做壞事的眼睛,楚然輕歎一聲:“不要把包裹放下,白姑娘。”
白綿綿望著她:“你……你知道我要做什麼?”
楚然站起身,走到白綿綿跟前,望著她的眼睛:“你雖然無知,但勝在乾淨。”說著,她望了眼包裹,“何必因為一個男人,玷染了自己?”她的聲音,近乎呢喃。
白綿綿的眼圈倏地紅了,她仍舊將包裹送上前來:“楚姑娘救過我,我知道是我狼心狗肺,可是……楚姑娘,你離開吧,這裡有三千兩銀票和價值連城的珠寶……”
還是說了出來。
楚然望著眼前的女人淚珠一串串掉下,長久沒有說話。
“楚姑娘,我求你了……”白綿綿的腰都彎了。
楚然伸手,將她的眼淚拭去:“你知道嗎,現在的我,一旦離開,就會死。”
她太了解淩九卿的過去了,她是懸在淩九卿脖子上的刀,他肯留她一命,已是他心裡最後一絲感情作祟了!
白綿綿眼淚卻越發凶了:“不會的,九卿不會那般殘暴的,他那麼寵愛我,我會求他饒楚姑娘一命,求楚姑娘收下這些……”
唉。
楚然低歎:“是否我收下,你會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