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晚, 蓮院, 燭火搖曳。
白綿綿靜靜坐在銅鏡前,望著裡麵的女子,蒼白瘦削的臉頰, 無血色的唇。
伸手,她無意識的撫著自己的雙眼,殿下曾說過,他喜歡看她眼裡的乾淨, 所以, 外人如何傳言殿下暴戾,可她眼中,殿下始終是那個包容她的殿下。
然而……自從那一次, 她給楚然送銀兩的那次後, 殿下說在她眼中看見醜惡的嫉妒後,他便鮮少看她的眼睛了。
手慢慢放下, 落在一旁的紫檀木盒子上,輕輕撫摸著。
“姑娘……”下人芍藥輕輕走了進來,“楚姑娘來了。”
白綿綿回神,扭頭朝門口望去,隻穿著一身素白裙裾的女子走了進來,舉手投足隨意的緊, 滿頭青絲僅用一根木簪子綰住,額角暗紅的疤,在燭火下淡了幾分。
“白姑娘找我有事?”楚然今夜看的話本很難看, 癡情女子渣暴君的故事,心裡憋著一肚子氣,剛好這時,芍藥來找她,索性將話本扔了便來了。
“楚姑娘,”白綿綿緩緩起身,聲音依舊柔柔婉婉的,“昨日,府上熱鬨嗎?”她低聲問著。
楚然想了想:“還行。”絲竹舞女,倒是不無趣。
“是嗎?”白綿綿低低應一聲,“以往,都是我陪著王爺的……”
“陪他有什麼好?”楚然忍不住笑出聲,“喝酒都喝不痛快。”才喝兩杯便被奪去酒盅,不免掃興。
“楚姑娘是在炫耀嗎?”白綿綿臉色更白了。
“……”楚然靜默片刻,無奈,“你們啊,總是缺什麼,便覺得旁人炫耀什麼……”
朝前走了幾步,她直接坐在一旁的木椅上。
“是啊,”白綿綿也低低歎一聲,卻又猛地抬首直直盯著楚然的額角,“即便王爺曾這般待你,你仍心甘情願留在他身邊嗎?”
“他為了我,讓你受那般折磨,你心中當真就不怨不惱嗎?”
“每次照鏡子,你看見額角的疤,不會想到他對你的狠心嗎?”
白綿綿的話太快了,說到後來,竟有幾分淒厲。
楚然望著這樣的白綿綿,好久低低歎息一聲,拿過一旁桌上的銅鏡,舉在白綿綿眼前:“為了一個你從未走到其心裡的男人,你要將自己折磨成這般模樣嗎?”
白綿綿呆住,望了銅鏡好久,她抬頭,求救般望著楚然:“……我愛他。”話落,眼角的淚滴砸了下來。
楚然眸微凝,沒有言語,她寬慰不了她。
“不如重新來過吧,楚姑娘。”白綿綿逐漸平靜下來,拿過桌上的紫檀木盒,打開,裡麵有一個琉璃樽,樽裡是一個水蛭般大小的東西在蠕動著。
楚然眯了眯眼,她認識,當初白綿綿中的毒蠱。
“楚姑娘,我沒有你那麼堅韌,”白綿綿隔著琉璃樽撫摸著那毒蠱,“我做不到不愛,那麼……便將選擇的餘地,交給他吧。”
伸手,她便要將食指送到樽裡。
“啪”的細微聲響,手腕卻被人抓住了。
楚然望著她:“你會死。”
白綿綿笑了笑:“也有可能,死的是你。”
楚然明白她的意思,她讓淩九卿來做這次的選擇。
可這一次,她真的不可能死,養母蠱必須心甘情願,原主因為深愛淩九卿甘願赴險,而她不願!
抓著白綿綿的手慢慢鬆開,楚然後退一步,重新坐在座位上,看著那毒蠱嗅到血肉便入了魔一般瘋狂的鑽了進去,片刻已經消失在白綿綿的指尖。
“砰——”與此同時,屋內門被人撞開。
衛風推著輪椅立於門口。
淩九卿朝屋內掃視一眼,待望見楚然後,眼底方才平靜了幾分,再開口,聲音已經平靜:“怎麼回事?”
一直站在門口處、臉色被驚的慘白的芍藥猛地跪在地上:“王爺,是楚姑娘給白姑娘下了毒蠱……”
楚然挑了挑眉。
“芍藥!”白綿綿柔柔弱弱的聲音有些緊繃。
“毒蠱?”淩九卿轉著輪椅朝前走了兩步,目光掃視一圈後,落在白綿綿的指尖,最後落在仍坐在一旁的楚然身上,“你怎麼說?”他低問。
楚然輕笑,而後頷首:“白姑娘中了毒蠱。”
話音剛落,白綿綿身子一軟。
衛風飛快上前,手搭在白綿綿脈象上,良久起身,神色複雜:“王爺,是毒蠱。”
“王爺,方才楚姑娘抓著白姑娘手腕,奴婢看的分明……”一旁,芍藥還在說著。
“閉嘴!”淩九卿猛地作聲。
芍藥臉色蒼白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淩九卿伸手,摩挲著拇指上的扳指,良久,慢慢轉著輪椅到白綿綿跟前,一手輕輕撚起她的下巴:“為何?”
白綿綿眼神一暗,他是聰明的,隻一眼便看出了這一場鬨劇:“回到最初,重新選擇一次吧,九卿?”
楚然一手撐著頭,偏首那二人,心裡後悔自己忘了問小棺材,若是任務沒完成便死了怎麼辦?
倒不是養母蠱死,而是……若淩九卿敢讓她養母蠱,她怕自己忍不住一簪子將他殺了,而後被衛風一掌拍死……
卻沒想到,淩九卿竟鬆開了白綿綿,垂眸沉思著什麼,聲音很低:“終是我縱容了你,”再抬眸,他望向楚然,隻是望著,一言未發。
他的目光,一點點從她的唇鼻到眉眼,再到……她額角的那個血疤。
楚然皺眉,手不自覺摸著頭上的木簪子,想著自己拖著這副嬌弱的身子怎麼能一簪致命。
淩九卿卻笑了出來:“楚然,同樣的錯誤,我不會犯兩次了……”聲音越來越低。
楚然挑挑眉。
淩九卿卻已垂眸,他沉聲道:“衛風,送楚姑娘回房。”
衛風大驚:“王爺?”
“衛護衛!”淩九卿蹙眉。
衛風最終聽命,楚然起身,朝門外走去。
隻在門關上前,聽見一聲呢喃:“……便讓我,了了這段緣罷。”
……
白綿綿中蠱一事如何解決的,楚然不知,隻是也無人來找她的麻煩。
淩九卿仍舊每晚來她房中,樂此不疲的給她額角上的疤上藥,哪怕疤絲毫沒有淡下去的跡象。
隻是這一日,他來找她的時候,臉色不怎麼好看,雙頰微微凹陷,唇色蒼白。
楚然以往一直看著話本,難得望他一眼,他隻對她道:“昨日偶感風寒。”
楚然頷首,他說是風寒便是風寒了。
今日他塗藥的動作極慢,臉色也越發慘白,額頭上陣陣冷汗冒出,甚至沒等塗完藥膏,他便飛快將瓷瓶放在桌上,推著輪椅便要離去:“今日便到此……”
話並未說完,他開始劇烈的咳嗽,手捂著胸口,夾雜著血塊的血從他口中冒了出來。
楚然眯了眯眼,很熟悉,她的記憶裡,有過這樣的經曆,母蠱鑽到了心口處,不斷的想要汲取心頭血,那種靈魂都被抽離的痛,想來都令人四肢冰涼。
隻是……淩九卿更能忍,原主一向冷靜,受此折磨時仍舊忍不住低低呻\吟,不能坐立,淚不自禁,而他,竟還能強作平靜。
從一旁拿過一塊潔白素帕,擦了擦他唇角的血:“母蠱的滋味,不好受吧?”她問。
淩九卿身軀一僵,手死死抓著胸口的衣襟,指尖泛白。
“你還要忍四十天。”
楚然起身,走到門口,等在外麵的衛風神色微變,已經衝了進來。楚然進屋,正看見衛風喂了淩九卿一粒藥,推著他便朝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