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討決定,收回頒發給江啟等五人的獎項及獎杯,終生禁止江啟等五人參與倫琴獎評選。
同時,評委會在反複審核後,重新評定祈言等三人的作品為本屆倫琴獎一等獎。
評委會代表的話音剛落,祈言便代表三人開口:“抱歉,我們自願放棄倫琴獎。”
現場一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這三個人身上。
陸封寒站在會場的角落裡,望向如青竹般堅定的祈言。
他想,這是臨時做下的決定,又是完全意料之中的決定。
明明日常生活裡,祈言嬌氣又迷糊,可他內心卻極為篤定,原則分明。而他的底線之一,便是科研與學術,不,應該說——是真理。
陸封寒常年混跡於硝煙與鮮血組成的前線,少有閒暇去了解和思考一些似乎離他很遠的東西。
但這一刻,他突然明白,古往今來,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用一輩子的時間,去算一個公式的答案,去驗證一個猜想成立與否。
為什麼在科技大毀滅後,依然有那麼多科研工作者,無畏地加入“科技複興計劃”,終其一生。
為什麼明明反叛軍的刀鋒無處不在,黑榜就立在每個人心裡,卻依然有那麼多人無謂生死。
頒獎台上,在祈言說出放棄倫琴獎後,葉裴進雙眼明亮:“我們不認為,一個會將我們提交成功的作品隨意刪除,會在我們詢問時,毫不嚴謹地給出‘你們沒有按時提交作品,所以不在評選行列’的敷衍反饋的組織,會對學術抱有多大的尊重。”
蒙德裡安接著道:“同樣,我們也不認可一切將‘學術’作為墊腳石、敲門磚,作為斂財工具,作為提高自己社會地位與聲望的行為。學術應該是純粹的,學術也是無數人夜以繼日、殫精竭慮的持之以恒,是無數人窮儘一生、不求回報追逐的真理,是腳下的大地,也是頭頂的星空。”
蒙德裡安站得筆直:“我們不接受一等獎。”
全場肅靜。
這時,有四個年輕人走上頒獎台,相比書卷氣,他們身上兵戈之氣更加明顯。
將手裡握著的獎杯還了回去,其中一個身形勁瘦的男生笑道:“我們是第一軍校的學生,雖然能拿獎很高興,獎金也很高,但……就當是我們不配吧。”
接著,又一個隊伍走上頒獎台。
黑色短發的年輕女孩站在隊伍前,脊背挺直,開口:“我們是沃茲星伯格森學院的學生,伯格森學院沒什麼名氣,很小,全校隻有幾千人,這次僥幸拿到二等獎,我們大概會被寫進校史裡。”
她抬抬肩膀,語氣灑脫,“現在將獎杯儘數歸還,理由……也當我們不配吧。”
“我們是圖蘭學院的學生,”第三個和第四個隊伍走上頒獎台,其中一人麵朝觀眾席,“圖蘭學院校史陳列館前,有一塊佇立了兩百年的石碑,上麵刻著一行字,‘榮耀歸於真理’。”
他目光清朗,字句清晰:“我們追逐榮耀,更追逐真理!”
伊倫深深看著眼前的這些年輕人。
我們追逐榮耀,更追逐真理。
從他們身上,她依稀窺見到了聯盟的未來。
當天晚上,星網出現了無數以“我們追逐榮耀,更追逐真理”為標題的新聞,報道關於此次倫琴獎頒獎風波與學術造假的新聞。
而在倫琴獎頒獎典禮結束後不久,圖蘭學院發布官方公告,開除江啟、斯坦利等五人學籍,終生不再錄取。又有多家評委會通告,無限期禁止江啟等五人參加學術評選。
“——當時正在看直播!現在在通過全息模式,看圖蘭學院校史陳列館前麵那塊石碑!立這塊碑的人原話是,‘此處之榮耀,儘歸於真理’!太熱血了!我想考圖蘭!請問事情的後續出來了嗎!”
“——你要哪個後續?該開除的被開除了,按照聯盟法律,相關人員還會被追究刑事責任!另外,倫琴獎評委會連夜開會也沒用,不止學術仲裁委員會,全網都在查他們,大家都懷疑他們不止這一次作假,可能以前也有過,否則不可能這麼熟練!”
“——後續之一,被薅了一等獎那個隊伍提交的作品的真正架構人被找出來了,據說收了三百萬星幣!已經被終生剝奪科研資格!”
“——倫琴基金會常務理事因為親手刪了真·一等獎提交的作品,被革除了職位,那個江啟的媽媽江雲月也沒了基金會的成員資格,大快人心!”
“——後續!倫琴獎明年是辦不了了,資格被撤除了!以上全員被追究刑事責任!”
“——這大概也是後續之一?第一軍校內網交流區裡,正在集體反思,為什麼聯盟最強敗家子的人都這麼會說,他們扔獎杯的時候,怎麼就隻憋出了不到十個字!”
從麗舍音樂大廳離開,對於這件事在網上造成了多大的風波,祈言三個人都沒心思再關注。
葉裴和蒙德裡安各自倒進來接自己的懸浮車裡,閉著眼朝祈言和陸封寒揮揮手,沒兩秒就睡了過去。
黑色懸浮車停到身前,兩人坐上車,陸封寒手搭上操縱杆,見祈言沒睡覺,便開口道:“要是餓了記得告訴我,營養劑我帶了。”
從十八號開始,祈言和葉裴、蒙德裡安三個人,將獲獎隊伍提交的作品全都從頭到尾仔細推演了一遍。
在將注意力集中到江啟那支隊伍的作品後,祈言找到了斯坦利幾個人從入學以來所有可以查到的論文和相關資料,全部看完後,十分嚴謹地得出結論——架構作品中涉及的幾個核心點,根本不在斯坦利幾個人掌握的知識範圍內。
祈言還臨時做了一個檢索工具,通過一等獎作品中透露出的慣用邏輯、架構習慣等信息,進行搜索和對比排除,最後圈定了這個作品真正的架構人。
這其中,已經不隻是為了他們的作品被惡意刪除、沒有拿到倫琴一等獎,而是為了學術公正。
為了這四個字,祈言三四天裡,每天隻睡四個小時,一口食物沒吃,全靠營養劑撐著。
到今天,因為累得太狠,連營養劑都沒咽下去。
陸封寒沒勸——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可觸及的底線,以及堅決捍衛的原則。
祈言慢了幾秒:“餓了。”
唇角輕笑,陸封寒拿出橘子味的營養劑,將封口撕開,喂到祈言嘴邊。
祈言沒精神,鬆鬆含著。
陸封寒耐心好,等他小口小口地喝完,才把空了的包裝放到一邊,還手很欠地順手戳了一下祈言的臉頰。
祈言隻半瞥了他一眼,沒躲。
握著操縱杆,陸封寒心滿意足。
等懸浮車在家門口停下,陸封寒偏頭,便見祈言已經睡著了。
冷淡清透的雙眼闔攏,睫毛平直,柔軟無害,落下的一層淺淺陰影與眼下白皙的皮膚對比明顯。
白瓷一般脆弱。
不知道看了多久,陸封寒驀地回神。
他下車,繞過車頭,停在門邊,等車門向兩側滑開後,他俯身,小心鬆開座位的安全防護。
確定祈言沒有醒來的跡象,這才將祈言的手臂搭上自己的肩膀,把人橫抱進了懷裡。
懸浮車的車門在身後緩慢合攏,陸封寒抱著人,手攬著細瘦的腰,垂眼看了看睡著的祈言,無奈地想——
又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