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封寒隻吃了一口。
祈言也沒有再問,安安靜靜地繼續吃麵,垂著睫毛一直沒抬眼。
氣氛有一點奇怪。
祈言不知道具體是哪裡奇怪,隻感覺四肢都不自在,而陸封寒的存在感被無限放大,不用抬頭都知道,對方一定正看著自己。
因為熟悉,他極輕易地就能在腦海中描繪出陸封寒此時的姿勢和神情。
陸封寒嘗試找話題:“麵是用文森特從米克諾星帶回來的星花菇粉做成的,粉還剩不少,你要是喜歡,我下次再做給你吃。”
祈言捏著筷子,點點頭:“好。”他想了想,抬頭問,“做這個麵麻煩嗎?”
視線在祈言已經褪了紅的額頭停了會兒,陸封寒嘴裡回答:“不麻煩,難得有你覺得好吃的東西。”
小挑剔挑食,還能怎麼辦?
見祈言嘴角沾著一點醬汁,陸封寒手伸過去,粗糙的指腹從祈言唇邊擦過。
祈言放任他突然的動作,沒躲,但在他擦完後,飛快低下頭。到將麵全部吃完,都沒再把頭抬起來。
下午,祈言跟著陸封寒一起進了指揮室。
他安靜地坐到沙發裡,打開個人終端的虛擬屏做自己的事,時不時聽幾句陸封寒他們開會。
維因被梅捷琳的手肘撞了撞,這才想起問:“指揮,上午那麼早就開會,開完還立刻登《勒托日報》,是不是勒托出什麼事了?”
陸封寒拉開椅子坐下,情緒已經完全收斂,語氣沒有起伏,近乎平鋪直敘:“昨天夜裡,圖蘭學院的三位教授,因為不按照反叛軍的要求進行洗/腦式教學,還在私下教導學生,‘心中的信念不可丟棄,對真理的追逐亦不可半途停止,’被發現後,在圖蘭學院的廣場前被槍殺。”
氣氛陡然沉肅。
維因臉色凝重,搭在桌邊的手握成了拳頭,青筋驟起,梅捷琳坐直,眼神冷得像冰錐。
角落的沙發裡,祈言手指一滯,屏幕上提示“輸入錯誤”都沒注意到。
陸封寒繼續道:“這三位教授在聶將軍前往奧丁星時,原本可以隨同撤離,但他們選擇了留下。理由是,有太多的人無法離開勒托,很多學生依然會在圖蘭學院上學,所以他們不能走。”
龍夕雲開口,眼尾的疤痕獰厲:“上午的會議,是威懾的一部分?”
陸封寒頷首:“差不多。”
他撚了撚手指,找了一根煙,隻捏在手指間,沒有點燃。
該抽的煙,昨晚半夜等祈言時,已經抽過了。
在一派沉寂中,他徐徐開口:“所以,諸位,要拚命才行,勒托的人還等著我們的勝利。”
類似的消息,向來都是陸封寒調控好情緒後,才會告訴手下的人。
他是指揮,他必須穩得住,一絲一毫的急躁都不能表露。
這是聶懷霆和遠征軍前任總指揮教給他的——他坐在這個位置上,就必須成為整支遠征軍的精神支柱和定海神針。
任何人都能亂能慌,他不能。
“肯定不止這一件!按照反叛軍的惡心手段,類似的事隻會多不會少。”梅捷琳踩著軍靴的腳麵在地上弄出聲響,她有些煩,“勒托就沒彆的辦法?”
龍夕雲接話:“勒托擁有全聯盟最優越的行星防禦係統,易守難攻。上麵住的人都是聯盟公民,我們不可能像反叛軍,隨便用導/彈狂轟濫炸。一枚導/彈落地,反叛軍就會告訴勒托所有人,他們已經被聯盟拋棄,聯盟已經無視他們的生死。”
陸封寒接話:“不止勒托,被反叛軍占領的所有行星,都是同樣的情況,這也是聶將軍輕易不敢動彈的原因。不僅要顧忌戰事的勝敗,更要顧忌人命和人心。”
梅捷琳呼了口氣,靠上椅背,沒了平日裡的嬉皮笑臉:“所有最好的辦法,就是我們這裡動手,一刀刀挨著砍,砍到剔骨拔筋,反叛軍無力顧及勒托,投降認輸?”
她想說,既然反叛軍能搞出之前那一套,暗中滲透,蠱惑人心,安插暗樁,我們也可以試試。
可話又被她自己咽了回去。
反叛軍就是用的這一套占下勒托,自然警惕非常,更不用說,反叛軍內部洗/腦那一套極為熟練,在高/壓統/治、嚴密監控和連坐製度下,暗樁很容易露出破綻。
於是再開口時,梅捷琳的殺意就格外重:“什麼時候打第八軍團?”
陸封寒沒答,先看向龍夕雲:“第八軍團的軍團長和第七軍團的,有血緣關係。”
龍夕雲點頭:“是,堂兄弟,一個叫康拉德·李,一個叫傑克·李,這兩個人是星際海盜出身,前一個外號‘獨眼龍’,因為右眼瞎了,戴了人工眼球,後一個外號‘黑傑克’。指揮,你懷疑他們會一起?”
“可能性很大,都是星際海盜出身的兄弟,又一起投奔反叛軍,好處多半也會一人撈一半。奧丁方麵做出表態,反叛軍不可能不把場子找回來,最大的‘場子’,當然是打贏我們。”陸封寒讓破軍亮起星圖,“第七第八軍團的駐地很近,獨眼龍和黑傑克相互支援很方便。”
杜尚讚同,又道:“星際海盜會不會跳出來?”
陸封寒:“可能性不大。現今掌握的消息來看,星際海盜被反叛軍指派了彆的任務,聯盟各處煽風點火,製造恐慌,多是他們的手筆。”
杜尚:“把定遠號召回來?”
“不用定遠號,”陸封寒吩咐破軍,“告訴文森特,將星盾號和逐日號召回來。照例指揮艦留守,我用星盾號。”
破軍立刻回複:“是。”
勒托。
夏知揚站在家門口,開門前,忍不住聞了聞自己身上是否還有血腥氣。
昨天三位教授在廣場上被槍殺後,反叛軍不允許有人上前收屍,目的是“警示眾人”。
夏知揚跟幾個同學在廣場附近守了整晚,第二天過了中午,反叛軍的人才終於走了。
他們沉默上前,為三位教授整理遺容,待教授的家屬前來交接完成,匆匆離開後,又挽起袖子,將廣場上的血跡一寸寸擦拭乾淨。
血腥味刺鼻無比。
刺的夏知揚眼睛都跟著酸了。
夏知揚從小長在和平環境裡,雖然時常聽見“前線”和“戰爭”之類的名詞,但從不清楚“戰爭”到底是什麼。
他從前不懂的,卻都在這半年裡學會了。
昔日繁華的勒托已經變成了一顆死星。
街道上到處都有反叛軍在巡邏,上空無數發動機轟鳴而過,偶爾有人走過,也是行色匆匆,不敢在外麵停留太久。
明明空氣依然存在,卻像要窒息了。
打開門,他的父母都還沒回來,夏知揚坐到沙發上,手背擋在眼前——明明已經洗過了手,卻依然能嗅到血腥味。
“心中的信念不可丟棄,對真理的追逐亦不可半途停止。”
這句話有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