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少連見祖母已歇,吩咐下人不許在施老夫人麵前學舌,隻讓施老夫人靜養。他原打算往前院書房去歇,卻半道折去了見曦園,紫蘇見他神色略疲憊進來,也是驚詫,見他揉著眉頭往內室去:“備水。”
紫蘇知他處置了桂姨娘和田氏,心中難免忐忑,上前替他寬衣,施少連見她心不在焉,動作緊張,心中一哂,問她:“我記得沈妙義以前說過一句誇你的話,‘紫蘇從小和我一起長大,忠心不二,細心周全,事情交給她辦絕不會出錯’這句話後,出了什麼事,還記得麼?”
“記得...”紫蘇把頭埋低。
“如今你的主子是誰?”
“自然是大哥兒。”
施少連瞟她一眼,臉上似有笑意,又極淡看不出來,聲音倒是很溫柔:“你倒是個聰明人。”
又道:“這陣子見曦園清淨,我聽圓荷說你也常往主屋去伺候,倒是很好,家裡吵吵鬨鬨的,祖母身子本不好,倒是需要個細心人陪著多說幾句話,她心裡也能舒暢些,說來說去,我身邊也隻有你得心些,比順兒旺兒不知好了多少。”
“婢子偶爾去尋圓荷說兩句話,也並不久待。”紫蘇柔聲道,“婢子是見曦園的人,還要操持園裡的事情,也不好總往外頭去。”
施少連點點頭:“如今我回來,又把家裡人都懲治了遍,少不得惹祖母生氣,內院雖都是些零零碎碎的事,但也不可大意,少不得也要立些規矩,重新扶持些得力幫手。”
他頓了頓:“你倒是將見曦園管得很好。”
“婢子不敢當。”
施少連微微一笑。
紫蘇心頭雖有些懼,但見他對自己依舊溫和,順兒還在金陵辦事,旺兒跟著藍表叔隨船北上,施少連身邊無人貼身伺候,於是試探道:“大哥兒出門許久,前院書房枕褥桌台還需整理,不若大哥兒在見曦園住兩日,婢子帶人把書房收拾好了再搬過去?”
施少連不甚在意:“也好。”淡聲揮退她,“那就把虛白室收拾出來,我住虛白室。”
孫翁老在桂姨娘處取了賬本和鑰匙,略略翻了翻,大致有些頭緒,來尋施少連拿主意,一路尋到了見曦園來。
施少連更衣沐浴,剛坐下來喝一盞茶,見孫翁老領著人進來,聽他意思,要把後院各項進出都整頓一番,廚房、庫房、花園這些都是大項,每日銀子進進出出,散亂無章,分派用人也是雜冗,枝枝節節都有可修整之處,孫翁老見不得如此雜亂,想來跟施少連商量好好整頓一番。
施少連聽他這麼一說,散漫搖手:“先生好意,想要整出套簡單乾淨的規矩來,隻是暫且先放放,待日後移交時一道整頓清楚就行。”
孫翁老聽他言下之意,意思是內院事情還要轉交出去,要交給何人?孫翁老心中揣摩,卻也不點破:“那就聽大哥兒的意思,先放著。”
紫蘇在一旁奉茶,聽見此話,緊緊扣著茶盤,被施少連連聲喚回神,聽他淡聲問:“你走什麼神?孫先生都走了還端著茶盤?”
“沒,沒什麼...”
施少連瞟她:“沒事你就下去吧...對了,替我去藍家看看,田氏她們何時走?走之前讓她們去給老夫人磕個頭。”
紫蘇覺得他急著趕田氏出門,未免太過絕情,卻又不敢說出口,低頭應了聲是。
施少連徑直進了虛白室。
自從甜釀從見曦園搬去了榴園,他也再沒有踏足過虛白室。
虛白室的名字,是吳大娘子取的。
施家不是讀書人,某一方麵來說,施存善的學問,可能還不如施老夫人,吳大娘子初通文墨,卻也不是太精,並沒有讀過《莊子》。
卻熟知那句“瞻彼闋者,虛室生白,吉祥止止”。
施少連倚在窗邊,漫不經心看窗前翠竹千竿,這色也有個好聽的名字,叫翠微。是深山幽竹之色,也是隻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的歸隱之色,在施家,反倒顯得格格不入。
篩過竹林的風,似乎都帶著竹的顏色和氣味,微澀,清涼。
他母親就不該建見曦園。
如果見曦園不該在施家,那榴園呢?
後來紫蘇再回來,天光已黯淡,見施少連背手站在窗前,身影已和朦朧暮色融為一體,仍可見玉山傾倒的風姿,一時怔住,在門首默默凝視著他。
“大哥兒。”
“嗯?”
“田娘子她們坐在屋裡哭,一直在哭喊藍大官人...田娘子想求個饒,等藍大官人回來,再憑大哥兒發落...”
“給她們兩日,再不走就空手趕出去,什麼也不許他們帶走。”他回音極淡。
“...是...”紫蘇挪不動步子,想了又想,“奴婢半道上遇見幾名家丁,往榴園去...”
“是我讓人去的...這多半事情都跟甜姐兒有關係,也該禁她幾日,讓她好好反省...”
紫蘇低頭道了聲“是”。
她揣摩不透施少連的心思,心頭愈發惴惴不安。
金陵送嫁,施少連是如何會遇見田氏諸人?是巧合還是有人通風報信?在老夫人麵前雷霆大怒,把眾人駁得都不留情麵,下人來看,未免太過心狠了些,畢竟沒有釀成什麼大錯,那對榴園是個什麼心思呢,起先甜釀和方玉糾纏,後來嫁去金陵也是點頭歡喜的,施少連和她是生了隔閡,冷淡下來了麼?
她見田氏和桂姨娘的下場,並不敢多置一詞。
“大哥兒要安置了?我替大哥兒鋪榻。”
施少連點頭。
紫蘇將錦衾軟枕都鋪到矮榻上,又移來銀釭香爐,再替施少連寬衣,許久沒有近身伺候他,這會兒將他帶著體溫的衣裳掛在手臂,也不由得心思飄蕩。
施少連見她磨磨蹭蹭似有心思,挑眉問:“怎麼?”
他這一挑眉,有股子風流輕慢的滋味,紫蘇臉色浮上羞雲,垂頭呐呐:“沒什麼...隻是見大哥兒回來,婢子心頭很高興。”
不僅僅是回江都,還是回見曦園。
這音調纏綿又羞怯,施少連頷首微笑:“你對我的一片心意,我自然明白。”
紫蘇眼眶微燙,她的心意,他真的明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