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來到船艙中央,於滿殿明燈輝光中,黑袍人緩緩抬起了頭,一雙明眸看向原不為:“冒昧前來,打擾聖君了。”
尚未離去的方雲霄驚呆了。
原不為隻是微挑了下眉,恍然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我差不多猜出你的來意了——答案是可以,我答應你。”
黑袍人微微一怔,似乎沒想到他這麼好說話,不由啞聲道:“聖君有何條件?”
“不,隻是感覺這樣挺有意思。”原不為一口氣舔完最後一個糖人,連唇邊的笑容都動人許多,“就當是滿足我這個戲外的觀眾,一點微不足道的樂趣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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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定的日期一日日靠近,短短七天裡,原不為這邊發生了不少有趣的事。而楚天南那邊,也並非虛度時日。
一去十七年,舊情人再度重逢,便如老房子著火,一發不可收拾。
容清月已經被逐出玄月宗,又失去了苦修多年的武功,在重練武功或是找到更大的靠山前,現在的楚天南無疑是她唯一的倚仗。她自然要好好將人籠絡住。
不過容清月深諳人心,對楚天南的性情更是了解得透徹。刻意討好反而落了下乘,她隻要三言兩語便能輕易挑起楚天南心中的愧疚,愈發對她百依百順。
很快兩人便許下約定,解決這件事之後,就帶著女兒,一家三口攜手歸隱。
楚天南沉浸在與心上人久彆重逢的脈脈溫情中,簡直連女兒都要拋之腦後了。隻可惜七日時間一過即逝,當初和原不為約定的時間到了。
狂風席卷過天地,漫天飛雪將一切染成雪白,分不清天空與江海的界限。
滔滔江心,兩艘小船遙遙相望,站在船上的兩道人影身形不動,目光隔空撞在一起。飛舞的雪花還未靠近,就被無形的真氣力場震蕩開去。
“我來了!”
楚天南鋒利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好似能將飛雪斬作兩截。
原不為不閃不避與之對視:“當日楚大俠所說,可還作數?仙石也好,其他恩怨也罷,皆由你一肩擔之?”
兩人說話時,滾滾聲浪震蕩開去,洛水之上江流滔滔,聲音浩浩蕩蕩。
“楚某所言,從不作假。”楚天南慨然回應,眉宇間一片凜然。
這幾天,他已經從容清月口中知道了真相,知道一切都是這位魔門聖君在搗鬼,語調便冰冷異常。
“仙石之事,本是子虛烏有。你既心知肚明,還要強作為難,那便隻好做過一場,問一問楚某人手中三尺青鋒!”
“恰好,我對天下第一劍好奇已久。”
原不為從容一笑,語氣猶如閒聊,聽不出半分緊張,也看不出多少戰意。
話音落下,原不為腳尖在船上一點,小舟便向後方疾馳而去,他的身形亦飛掠而出。人在半空,劍已出鞘,輝煌絢爛的劍光奪儘天日之色。
劍光似驚鴻,似匹練,又好似翻湧的江海倒卷了過來,飄渺,靈動,冰冷,浩瀚,仿佛虛幻輕飄不可捉摸,又像是一整片沉甸甸的汪洋砸落下來……這起手的一式,已驚豔至極。
楚天南眼前似有一片劍氣組成的汪洋蓋了下來,萬千縷劍氣將他淹沒。
他的神情沒有絲毫波動。
在他麵前,用刀,用槍,哪怕隻是用一根棍子,都比用劍要好。因為他對劍法實在太熟悉了,他不相信這世上還有劍道造詣上勝過自己的人。這是站在劍道巔峰多年的自信與傲慢。
楚天南拔出了劍。
他的動作看上去很慢,但漫天劍氣尚未臨身,天淵劍的劍尖已然刺穿了這片劍光組成的汪洋。
劍身隻是一轉,便如抽絲剝繭一般,將漫天劍光分化為無,如同海洋中的千萬條小魚,一下子遊了開去。
看上去如此遊刃有餘。
一劍瓦解攻勢,楚天南斬出第二劍。
呼……
狂風被他引動,悠悠流淌的洛水呼嘯之間洶湧而起,茫茫江濤隨劍勢而動,這一次,是真的有江河倒卷,滾滾而落。
原不為眼前一亮,迎了上去。
他抬手抖落劍光,似乎抖落漫天星辰。
下方江河倒卷,楚天南引動洛水之水,好似要將阻攔在眼前的一切儘數摧毀。
原不為卻不閃不避。
少年平靜的瞳孔一片空明,現出蒼天般的高邈遙遠。
他的劍勢也如蒼天一般,仿佛帶著漫天星河一起壓了下來,使人心靈中頓時生出渺渺凡人獨麵蒼天的大恐怖。
“天脈……焚焰心法……你是……”
這一瞬間,楚天南腦海中轉過許多念頭,最後都被他決然抹去。
戰鬥已經開始,就不要再反悔。
他眼神重現銳利,毫不猶豫地迎上去。
洶湧而起的無數水浪遮蔽了岸上眾人的視線,蒙蒙水霧將兩道身影籠罩在內,隻能看見吟嘯的劍光與奔湧的怒浪。
兩個人都已將精神意誌凝聚到了極點。
直到轟的一聲響,洶湧的浪滔被劍光切作兩半,好像滔天洪水被一隻無形的手分割開來,於是江海倒流,天地重歸平靜。
有一道人影從浪濤的中心倒飛出去,在洛水中濺起好大一朵浪花,將江麵染成一片血紅。
岸邊觀戰的眾人神色一緊:“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