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老們無一不是聲名赫赫的強者,各峰的親傳弟子想要得其一二指點都不容易,而那名不見經傳的小子卻時時跟在他們左右,師兄弟們自然有所腹誹不滿,但劍修們大多心胸坦蕩,稍有不快也不會行小事,無非是加倍勤勉,想著內門大比要勝過那小子而已。
直到內門大比真正來臨那天,他們才知曉什麼叫差距。
那不過十多歲的少年已經是金丹期的修為,七八十歲的師兄都不是他的對手,至於與葉疏白同齡的歐陽,才剛剛到築基期,連上台同他較量的資格都沒有。
再到後麵的論劍,他又成了整個修真界的焦點。
在他背後的歐陽在那之前也曾被誇過年少英才,但葉疏白露麵後,與“天才”有關的字眼就再也不會籠在旁人頭上了,他一人的光芒就將同輩千萬人儘數掩去。
歐陽便是籠在那道陰影下的人之一。
他一直抬不起頭,就像現在這般,躬著身恭恭敬敬地看著那人。
自葉疏白消失後,他站在最高處已有幾百年,現在竟又跟從前那樣彎下腰來了。
可是那又怎麼樣?
他躬著身送走了一群揚劍挺身的劍修,送他們去魔修當中送死,送走師叔,送走師姐,也送走了葉師兄。
“葉師兄,魔修又來了。”歐陽長老躬著腰,聲音低緩:“師弟我要去守衛宗門了。”
垂在他眼前的那柄木劍忽然動了動,歐陽盯著眼前那片被風輕輕掀起的衣角,在看到它轉過去的瞬間,方才懸在心口的那塊巨石化作輕飄飄的羽毛安然垂落。
然而,下一刻。
平靜得不帶半點起伏的聲音自葉疏白口中道出,清冷的得如同凜冬之雪,沒有半點溫度——
“拔劍吧,生死台見。”
*
生死台是清流劍宗的一個小地方,是立在懸崖上的一方青石台,因在上麵比試劍術時常有弟子失足殞命,久而久之,竟成了弟子們解決生死大仇的地方。
自正魔大戰過後,宗門死傷無數,劍修們也變窮了,更愛拿靈玉做賭,已沒人賭命了。
這方青石台不知何時竟遍布青苔,成了碧翠的綠石台。
此刻,所有弟子都小心地望著懸崖邊上的兩人,在聽了見多識廣的師兄們解釋後,頓時大驚:“兩位老祖是為何要生死相爭?這是何等仇怨?”
有第一峰的弟子冷哼一聲:“歐陽長老向來慈和,從不苛責弟子,這位葉前輩乍回宗門便同門相殘,何其冷情!”
朱爾崇本就跟第一峰有怨,加上先前承過葉疏白的大情,此刻順嘴就駁回去:“你前日同我峰上的陸師弟鬥劍,贏走他十塊靈玉,你何其冷情!”
對方大怒:“我那是跟他有舊仇!”
不等朱爾崇開口,他的好兄弟包霹龍就陰陽怪氣:“那你怎麼知道歐陽長老跟葉師……師祖沒有仇怨呢?”
師弟二字生硬地轉了個彎,變成了師祖。
“有什麼大仇能讓同門相殘?”
……
“葉師兄,魔修將至,宗門僅你我二人……”
“師父與師叔他們為殺魔修隕落了,師兄師姐亦是以命同魔修相爭,當年整個宗門化神期以上的人都死完了。”葉疏白眸光冷淡地看著他:“當年你幾人尚且畏縮在後,如今難道便敢了嗎?”
歐陽長老苦笑,義正辭嚴道:“正因為宗門強者儘數殞命,我們為守護宗門不得不借你玉嬰提升實力,我不過是為了宗門與諸多同門,不得已拿走你一片碎玉嬰而已,難道你今日竟要為此同門相殘嗎?”
葉疏白不愛多辯,加之距離稍遠,其他弟子都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但溫雲不一樣了,她非但聽得一清二楚,還要辯得大聲:“你奪他玉嬰,難道就不算是同門相殘嗎!”
人群中乍生喧嘩,好歹是清流劍宗的弟子,就算沒見過,卻也知曉玉嬰是何物,加上先前有溫雲被謝覓安奪金丹的前事,眾人立刻聯想到一塊兒。
莫不是歐陽長老奪了葉前輩的玉嬰!
溫雲聽見身後議論,當即笑道:“是否奪了玉嬰,待會兒人死了剖出玉嬰一觀便是!”
鴻卓長老冷笑著瞪過來:“你這丫頭行事狠辣,跟魔修無疑!”
她冷冷地瞥回一眼,忽地粲然一笑:“按輩分我是你師祖,你對我不敬,待會兒咱們也生死台見吧。”
鴻卓長老感受著她身上放出的肆無忌憚的元嬰期巔峰修為,悻悻地往後退了一步,強作鎮定:“我才懶得跟你這小女子一般見識!”
青石台上的歐陽長老亦是目光隱含恨意地盯向溫雲,低聲咒罵:“又是這聒噪的丫頭,早知如此我就該讓東方師弟殺了她!”
他知曉葉疏白已不似從前,先前用宗門大義已無法束縛他了,於是做好了同葉疏白一決生死的準備。
這也是葉疏白送上門的機會!
“你玉嬰已失,不過空仗著一身劍術罷了,我先前給過你機會了,你非但不要,反而邀我上生死台,這是自己找死!”
葉疏白的玉嬰早被分儘,其他門派的都還在他們手中,清流劍宗有兩枚,一在他自己手裡,另一枚則是被柳正虛從東方長老手中奪得,後者也借由此契機閉關衝擊渡劫境!
這也是當初歐陽長老為何跟柳正虛翻臉的緣故,他一直以為東方長老是柳正虛所殺,也以為柳正虛閉關晉升是拿了玉嬰的緣故!
歐陽長老高嗬一聲,一把閃著青色光芒的水屬靈劍飛至掌心,他身上的靈力逐漸攀升,引得山頂陰雲聚集,天地間驟然落下瓢潑大雨,水霧擊打在青石上,將層層青苔衝刷一儘。
渡劫期強者的實力,已能引得天地異象!
葉疏白是火屬,而他是水屬,正好相克,這一戰,他絕無失敗之理!
暴雨中,那白衣男子紋絲不動,雨水落在他身上,皆化作陣陣白汽飄散空中,眉目在這朦朧雨霧中清雋如畫,似上界降落的天人。
歐陽長老怒聲一喝,雨水在他強大的靈力下變得尖銳如針,密集地刺向葉疏白,針針皆朝著致命處襲去。
就在這時,葉疏白動了。
他揚起木劍,浩瀚如海的靈力化作一隻燃著烈焰的火鳳自劍端飛出,鳳凰清鳴,聲震蒼穹。
“不,這不可能,你分明沒有玉——”
歐陽長老最後一字還未吐出,那隻火鳳已穿破雨幕,直直地朝著他的胸口飛來。
那鳳凰他見過無數次,每次飛出,魔修中必有數位渡劫大能隕落。
他已生不出任何戰鬥的心思,沒空思考葉疏白是如何重獲玉嬰的,也顧不上保留自己的宗門弟子麵前的顏麵了,隻想著逃!
速速逃離此處!
對了,隻要逃到人群中,葉疏白為了不傷到其他弟子,定會收回攻勢,他便能借機逃出生天!
他若不收,傷了其他弟子,這宗門照樣容不得他!
歐陽長老轉了方向,麵色猙獰,不管不顧地朝著人群中奔來,眾人臉色大變,瞬間明白他的用意,方才維護他的那群第一峰弟子更是失魂落魄,跑得比誰都快。
然而渡劫期強者的戰鬥哪是尋常修士能參與的,這群被牽連的弟子逃無可逃,眼看就要跟歐陽長老一同死在那火鳳之下!
就在這時,溫雲一躍上前!
一道金色暖流自她掌心射出,隨之出現的還有無人能察覺的時空法則的力量。
歐陽長老即將奔進人群的瞬間,他周身的空間忽然一滯,將其束縛在原地片刻。
溫雲修為尚不足以熟練操控空間力量,能控製對方的時間極短。
但是對葉疏白來說,足夠了。
那道火鳳追了上來,毫不留情地貫穿了歐陽長老的身體!
他臉上還帶了劫後餘生的竊喜,一蓬血霧卻驟然出現在他胸口,隨後,慢慢地同雨水融合在一起,墜落在地。
火鳳貫穿歐陽長老身體後直直地飛升上天,清流劍宗所有弟子都怔怔地看著這絕美的神鳥。
它清鳴著盤旋在天際,金紅色尾羽似燃燒的烈火,將陰雲暴雨一概驅儘,天空又恢複一片清朗。
濕潤的地上,帶著血的青色的水屬玉嬰滾落在地,另一枚小小的白色玉嬰碎片也出現在眾人眼前。
一隻素手將之拾起,將它握在掌心。
溫雲對著葉疏白伸手。
“還你。”
你的玉嬰,你被奪走的一切。
都得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