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守寧醒得很早。
外頭天還未大亮,窗邊透出青光,但隱約有嘈雜的聲響。
她躺在被窩裡沒有動,床幔垂落下來,將四周圍得嚴實,給她營造了一個小小的安寧世界,仿佛所有的煩惱都被隔絕在外了。
外頭有輕輕的腳步聲響起,有道玲瓏的身影靠了過來,接著一隻手探入帳中,輕悄悄的將床幔拉開了。
“姐姐——”
她喚了一聲,姚婉寧的臉出現在床榻上方。
姚婉寧見她已經醒了,似是並不意外,順勢坐在了床側,摸了摸她臉頰:
“守寧十六啦。”
說完,又輕輕的道:
“願你這一生順順利利,沒有煩惱。”
她說話的時候,眼角晶亮,仿佛將近來眉梢間的愁緒一掃而光。
可是姚守寧卻總有一種似是抓不住姐姐的感覺,她下意識的將姚婉寧撫摸她的手握住,心中沒來由的有些慌張。
‘河神’悄無聲息站在她的身後,將她抱在懷中,高大的陰影將姚婉寧籠罩著。
姚婉寧額心間那粒紅色的朱砂痣越發醒目,她抿了抿唇,焦慮感又湧上心頭了。
不過她不想說出來令姚婉寧難過,隻是強壓下心裡的感受,極力想要露出像以往一樣無憂無虞的笑容:
“我能有什麼煩惱?”
但話音剛落,那嘴角卻似是直往下垂,她深怕姚婉寧看出,連忙轉移話題:
“外頭什麼聲音,怎麼那麼吵?”
姐妹連心,姚婉寧哪裡不知道妹妹心中的擔憂。
她其實也有不妙的預感。
自前幾日夜裡,‘他’突然失控消失後,便再也沒有在夢中現身,仿佛從自己的世界裡消失了。
近來她夜裡睡不安寢,兩姐妹共住一屋,她聽到姚守寧晚上翻身的聲響,知道她心中擔憂。
想到此處,姚婉寧眼眶一濕,低垂下頭。
她知道姚守寧想要轉移話題,但她又何嘗不是怕妹妹看出自己也在擔憂,因此順著她的話題道:
“是青峰觀的道士來了。”
姐妹倆說話的功夫間,冬葵已經聽到這邊的動靜,知道姚守寧醒了,替她取來了要穿的衣服。
“妙真一直不醒,爹娘為她請來了驅邪的道士,”姚婉寧說到這裡,將衣裳抖開:
“你不是最喜歡看熱鬨了麼?快起來,我們瞧瞧去。”
那衣裳冬葵已經提前用湯婆子捂過,此時暖乎乎的,她親自替姚守寧穿衣,不假他人之手。
“……”姚守寧擠出笑容,原本想說自己不想看這樣的熱鬨,但又怕姚婉寧多想,最終便什麼也沒說。
今日柳氏很忙,早膳便兩姐妹自己在房中隨意吃了。
早膳之後,姚婉寧拿出一個錦袋,遞到了姚守寧手中:
“今日你生辰,我送你的禮物。”
雖說前兩日姚守寧還跟陸執說過,今年生日不收禮物,但此時接過姐姐送來的東西,臉上卻不由露出笑容。
她年紀還不大,隻是近來遇事多了才沉穩些,這會兒收到東西自然開心。
“姐姐送了我什麼?”她先是把玩著那袋子,袋子上繡了字樣:長命無憂。
那字顯然是姚婉寧自己寫了後繡上去的,姚守寧以指腹摸了摸,隱約覺得這字跡十分熟悉,似是在哪裡看到過。
姐妹兩人朝夕相處十多年,縱然姚婉寧以往病弱,讀書寫字的時候不多,但她的筆跡,姚守寧自然也是認得的。
隻是奇怪的是,為什麼會覺得這樣的字十分熟悉。
“到底在哪裡看過?”她摸了摸那袋子,皺眉沉思。
“怎麼了?”
姚婉寧見她許久不說話,不由輕輕拍了她手一下。
姚守寧一下驚醒,回過神來:
“沒什麼。”她猶豫著,說出心中的感受:
“就是覺得這個字,好像什麼時候看到過。”
她這樣一說,頓時就將姚婉寧逗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的筆跡,你還不認得了?”
其實除開兩人是姐妹,彼此十分熟悉、親近這一點來說,姚婉寧的字也並不難認。
她的字寫得一般,因病了多年,柳氏哪裡舍得她勞心勞力,寫字的時間不多,字還沒姚守寧寫得好看。
再加上她手腕力量不足,勉強誇獎,也隻稱得上端正小巧罷了。
“看看裡麵裝的東西,喜歡麼?”
她這樣一說,姚守寧就隻好暫時按捺下心中的疑惑,乖巧點頭,解開了絲帶,見到裡麵裝了一把木梳。
那梳子僅有巴掌長,上麵也刻了‘長命無憂’的字樣,從字跡看來,也是出自姚婉寧之手。
“半個月前,我讓清元出去找人幫我定做的。”
她看著妹妹取出梳子,拿在掌中把玩,笑眯眯的道:
“你出嫁之時,會梳頭綰發,到時……”
姚婉寧這話一說出口,姚守寧莫名就覺得心中有不詳的預感,將她餘下的話打斷,漫不經心道:
“我出嫁還不知道是幾年之後了,還早著呢。”
這話一說完,姚婉寧一下怔住:
“是還早,到時定親梳頭,也是一樣的。”
“定親也沒影。”姚守寧想起兩日前陸執所說的話,隨口就道:
“世子不允許我定親。”
她說者無心,但這話聽進姚婉寧耳中,卻令她抿了抿唇,露出一個笑容。
可惜姚守寧還未開竅,正偏頭研究著梳子上刻的字,若有所思,仿佛完全沒將心思放到‘世子不允許她定親’這事兒上頭。
她又套了兩句話,姚守寧對她並沒有防備,便將前兩日的事都說給她聽,姚婉寧便心中有數了。
“算了,今日你生辰,家裡事多,反正你也不想看熱鬨,不如我們出門上街,玩耍一番好了。”
姚婉寧覺得陸執與姚守寧之間的相處倒是有趣。
這兩人之間近來相處很多,世子少年心性,興許還沒察覺異樣,姚守寧更是懵懂純真,估計還拿‘喜歡世子’當借口糊弄柳氏。
可從她話中聽來,世子既然不允許她定親,還特地強調不允許她和溫景隨定親,顯然已經生出懵懂好感。
她抿唇而笑,也不捅破這層窗戶紙,準備坐壁上觀瞧這場熱鬨。
姚守寧聽聞出門玩耍,把玩梳子的動作一頓,先是下意識的點頭,接著腦海中似是響起吹鑼打鼓的聲響——眼前出現幻境,仿佛有大批人馬上姚家的門,耳畔響起一個婆子高亢刺耳的尖笑聲:恭祝姚二小姐生辰快樂。
這個念頭剛一生起,她心生厭惡,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
“恐怕我們出不了門了。”
她見姐姐笑意一滯,麵露疑惑,主動解釋道:
“今日我們可能有訪客。”
“訪客?”姚婉寧心中不解,姚守寧也覺得有些疑惑。
姚家未出妖邪之事前,她出門的時間不多,交往的朋友也少,認識的人就那麼幾個,她生辰一事,柳氏已經不準備大辦,又有誰會來祝賀?
但不管是誰,姚守寧回想起那一句祝賀聲,心中不喜,連帶著對這還未謀麵的來訪者都心生防備了。
她說得不清不楚,但姚婉寧對她預知能力卻是格外信任,見她麵露不快,也在猜測這來訪者身份。
不管出不出門,姐妹兩人總要去柳氏房中先說一聲。
二人出了庭院,徑直往主院而去。
今日家中眾人神色緊張之中又帶著幾分興奮,原因是青峰觀的道長要來姚家驅邪。
家裡地方不大,能辦道場之所便唯有柳氏的正院了。
這幾日因蘇妙真昏睡不醒的緣故,柳氏不願意遷動她,便將她暫時安置在主院之中,姚翝便唯有暫時避開,這幾日搬到衙門居住。
院裡已經布置起來,架了香案,姐妹兩人過來時,煙火繚繞,兩個身穿道袍的身影此時正在院中準備著。
院裡擺了大缸,公雞、狗血等都準備妥當了,柳氏正在庭院之外,昏睡不醒的蘇妙真此時被人抬了出來,睡在院中擺著的涼床之上。
見到兩個女兒到來,柳氏連忙起身,先是問了姚婉寧身體,接著又問二人吃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