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守寧被他拉著走,段長涯笑著揮了揮手,趕著馬車調頭。
她拿著麵具往自己臉上套,世子就有些不大快樂:
“我也能套到,還能比長涯套更多。”
“我知道你能套,但現在有了,我們先戴上,回頭再換其他的嘛。”姚守寧哄他。
兩人容貌出眾,站在人群之中,已經引來好些路人驚豔的目光了。
姚守寧去拿陸執手中的麵具,那麵具是木料製成,上麵刷了顏料,繪製成一個豬頭模樣,她取了過來,貼到了世子臉頰處。
“你低一點。”
陸執如著了魔,順從的低下了頭。
麵具左右兩側有細細的麻繩,她踮起腳尖,將那麻繩係到了他腦後。
兩人以前也曾有離得近的時候,可那時不是在盜墓,就是在盜墓的途中,過程可能還十分危險,自然是沒有旖旎心思的。
但此時不同。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世子自然將那鼎沸的人聲摒除於自己的耳朵之外。
他低頭的刹那,看到少女主動的靠攏。
姚守寧的麵容離得很近,他可以聞到少女發梢、身上淡淡的香氣,她細潤如白瓷似的肌膚,帶著細細的絨毛,一一被收納於他眼中。
少女的手臂穿過他臉頰兩側,他整個人都像是被她的氣息包圍住。
麵具之下,陸執的臉頰爆紅,他有些不知所措的將手背到身後。
“好了。”
姚守寧高興的說了一聲。
世子那張美貌無雙的臉被肥頭大耳的豬臉擋住,但他身段高挑,氣質出眾,那一頭濃密如瀑的黑發柔順,反倒將他臉上的醜陋麵具增添了幾分可愛的感覺。
她忍不住笑,回過神才意識到兩人靠得太近了。
陸執的眼神幽幽。
麵具遮擋了他的臉,那雙眼睛顯得格外深邃,如兩汪清澈的水潭,將姚守寧的臉映入其中。
他的呼吸吹拂在她臉頰處,姚守寧幾乎能從他眼裡看到自己紅豔的腮頰,及慌亂的神色。
姚守寧笑意一滯,連忙退後,作賊心虛一般將自己手裡的麵具捂在自己臉上,把她的臉全部擋住。
“小心一點。”陸執拉了她一把。
兩個小孩舉著風車,嘻笑著從姚守寧腿邊擦過,意識到自己險些撞到人時,轉身向她吐了吐舌頭。
她本想將鬼臉扮回去,但麵具阻擋了她的動作。
羅子文很快過來將兩個小孩哄走,接著道:
“世子,我覺得很怪。”
他的話引起了姚守寧的警覺,使她才因為戴了麵具而稍微輕鬆些的心一下又緊繃起來了。
“怎麼個怪法?”
一股莫名的寒意自腳底躥起,讓她打了個哆嗦。
姚守寧下意識的靠近陸執身邊,跺了跺腳。
“我們才來城南的時候,徐先生說——”身邊人來人往,不方便說話,羅子文護著二人走到角落,這才小聲道:
“這裡有妖氣。”
“妖氣?”
陸執皺起了眉頭。
羅子文點了點頭,道:
“徐先生說這種妖氣很奇怪。”
兩張戴著麵具的臉龐都盯著他看,羅子文嘴角抽了抽:
“他說,這裡的妖氣既是濃烈衝天,又若隱似無,像是被某種禁製壓製住。”
姚守寧目光落到了他腰側,他腰上掛了一串流蘇,那流蘇之上串了兩個銅鈴,約摸龍眼大小,先前段長涯身上也佩服了這樣的飾物。
似是意識到了姚守寧的目光,羅子文伸手一撈,將那流蘇握於手中。
他這一動,那銅鈴相互撞擊,但卻詭異的未響。
羅子文晃了兩下,那銅鈴也沒發出聲音,他笑著解釋:
“今日人多,為防妖邪混入其中,我們帶了撞妖鈴,這是神武門的東西,上麵被人施了符咒,唯有妖氣出現,鈴聲才會響。”
姚守寧聽到這解釋,還沒來得及點頭,刹時之間眼前的畫麵就變了。
街道之上的光線迅速暗了下去,許多從街道上經過的人,有大半變了麵孔,扭曲成種各樣的怪物。
黑紅的妖氣衝天而起,這些‘人’行走於妖氣之中,麵目猙獰可怖。
“啊!”
她發出一聲驚呼,拉住了世子的胳膊。
“怎麼了?”
陸執連忙轉頭看她,說話聲將姚守寧麵前的恐怖幻象打破。
“冰糖葫蘆喂——”
“波浪鼓,一文錢一個……”
“豆腐腦,豆腐腦,好吃的豆腐腦。”
“客倌,您來一碗不……”
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陽光直照而下,幻境中的妖氣被驅散,往來的三三兩兩的行人麵帶笑容。
“……呼呼……”
姚守寧驚疑未定,喘息了兩聲,還未說話,突然聽到人潮躁動。
“來了來了——”
“什麼來了?”
三人轉頭往人潮方向看去,遠處傳來嘈雜聲,像是有大批人往這邊而來了。
“應該是舞龍隊伍。”
姚守寧心中一動,說了一句。
她話音一落,‘咚咚咚’的鑼鼓聲便響起來了。
隨著這鑼鼓聲一響,姚守寧的心臟也開始‘呯呯’跳動,一種不詳的預感在她心中生起,她拉住了陸執的手:
“世子——”
與此同時,司天監的觀星台上,陳太微正站在那高台之上,俯瞰著神都城南的方向。
在他身下,除了有稀薄的雲霧繚繞之外,還有層層黑氣彙聚著。
他目光所到之處,有一點紅影出現——那是一條由紅布縫製而成的‘龍’,被人高舉在半空之中,從上望下去,份外醒目。
隨著這‘龍’出現,鑼鼓聲也緊跟著響起。
半空之中,一道細細的紅煙出現,化為一座小山般的陰影,出現在陳太微的身體上空。
那六條尾巴輕輕搖曳,年輕的道士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厭惡神情:
“你怎麼又來了?”
妖王的麵容隱藏在紅霧中,一雙狹長的殷紅雙目閃爍著惡意的光澤。
它並沒有在意陳太微的冷臉,這個曾被人類所拋棄的道士,對於妖邪向來惡毒而又刻薄。
“這樣的好戲,我怎麼能錯過?”妖王的聲音響起,半空之中,那陰影處立起的耳朵動了動:
“你聽,他們笑得多歡樂。”
‘咯咯咯咯——’它樂不可吱,問道:
“你說,要是當他們發現異樣的時候,還能不能笑得出來呢?”
狐妖王歎息著:“人類的笑聲實在是太刺耳了。”它的語氣中透出了一種濃濃的惡,又有些疑惑:“人性脆弱而又自私,人類的身體孱弱而又短暫,力量微弱,生命形同螻蟻,有什麼好開心的?”在神啟帝統治之下的神都,如同一個腐朽將死的生物,無論是洪災還是後來的妖蠱之禍,都給眾人帶來了極大的心理陰影,可不過區區一個節日,一個祭祀,又能令這些人心生短暫的快樂。
狐妖王實在不明白,半空中的陰影甩了甩尾巴,道:“相比起聽他們笑,我還是更喜歡聽他們哭。”“慘叫、哀嚎,恐懼與懦弱,是這世間最美好的禮物——”說完,那小山似的頭顱動了動,問陳太微:“你說呢?”陳太微沒有說話。
井蛙不可語海,夏蟲不可語冰。
孽畜就是孽畜,又怎麼可能理解作為人的複雜情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