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四周的破敗,祭壇就華麗無比。
“今夜主持祭禮的官員中,有楚少廉。”
陸執靠近了姚守寧耳邊,與她說話:
“看來皇上有重用楚家的意思。”
他說到這裡,眼裡露出譏諷之意。
“楚少廉?”姚守寧踮起腳尖,往前方看了幾眼:
“哪裡?哪裡?”
祭壇距離兩人數十丈遠,中間隔著人山人海。
遠遠看去,隻能看到祭壇上點了火把,中間擺了祭祀用的三牲,兩側站滿了人。
陸執沒想到她竟然會對楚少廉感興趣,不由有些詫異,但仍是壓低了頭,視線與她齊平後伸手一指:
“你看,那位,穿湖綠色錦袍的。”說到這裡,他又補了一句:
“留了胡子那個,頭發還不算很禿的。”
‘噗。’
姚守寧有些想笑,順著他手指方向,果然見到了楚少廉的身影。
因為隔得很遠,天色又暗了,她有些看不清楚這位傳聞中的楚家大少的長相,但他穿了湖綠色的儒袍,腰係玉帶,文質彬彬,在一乾上了年紀後矮瘦的官員中顯得頗為出群。
“你怎麼會對他感興趣?”陸執問了一聲。
姚守寧附在他耳側小聲道:
“他當年與我姨父是同窗好友,據說兩人以前有過交情。”
這件事她去年就有所耳聞,但柳氏沒拿到明麵上來說,直到前些日子顧煥之上門求藥,激化了蘇妙真與姚家之間的‘矛盾’,雙方爭執之下才提出了這事兒。
姚守寧一直就很好奇,可惜近來一直沒有機會提起,此時正逢世子一問,她頓時精神一振:
“後麵不知道怎麼就撕破了臉,我娘之前因為我表姐和慶春入獄的事,還去楚家求見了楚公子,才使得我表姐他們被放出刑獄。”
陸執一聽事關蘇妙真,頓時失了興致,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反感神情。
“你彆這樣。”姚守寧聽到他內心的聲音,拉了下他的袖子:
“我表姐是真的中了邪,如今邪祟已經儘去了,不會再對你下手的。”
“哦?”他挑了下眉,表情有些不信。
但因為說話的是姚守寧,他勉強擠出一絲笑意,仍應和了一聲: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啦!”姚守寧點了點頭,強調道:
“現在她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
說完,她又想起世子如今的情況,與當初蘇妙真身上的狐妖施術脫不了乾係,又見他提起蘇妙真時語氣不以為然,連忙又道:
“我知道,我表姐當時受妖怪蠱惑,確實讓你受了委屈,不過如今她已經不再受妖邪控製,你彆跟她生氣。”
“……”陸執皮笑肉不笑,一點也不想提及蘇妙真。
他本來就記仇,當日蘇妙真雖說是受妖狐蠱惑,但確實害了陸執,並數次讓他丟人現眼卻是事實。
姚守寧不再勸說,陸執也轉了話題:
“難怪你爹這些年從來沒升職。”
姚守寧瞪大了眼望他,陸執就道:
“你姨父當年與楚少廉交惡,楚家有意打壓你爹呢。”說到這裡,他吐槽了一句:
“楚孝通真是小心眼。”
“……”姚守寧抬頭看他,想起他先前提起蘇妙真時記仇的樣子,心想:你也是。
她雖然沒說出口,但神情已經將心中的想法展露無疑。
世子突然伸手抓她:“不要這樣看我!”
她忍笑躲避:
“我又沒有說什麼。”
“你心裡肯定在說我也是——”世子語氣篤定。
“我沒有。”姚守寧搖頭否認,陸執卻不信。
想起自己當日與她初識,恐怕並沒有在她心中留下什麼好印象,後來再次與她見麵,不是中邪發瘋,就是擺了架子……
還曾在她麵前吹牛,最後卻被‘河神’追著打的樣子——
雖說如今已經知道這位‘河神’極有可能是開國太祖,也是自己的老祖宗,被‘他’打敗也並不丟人,但世子年少氣盛,想起自己在姚守寧麵前竟沒有留下半分英武的印象,不免有些灰心喪氣,心中忐忑著越發不敢向她表露心意。
“守寧。”他想到這裡,舔了舔嘴唇,有些彆扭的喊了一聲。
“噯。”
姚守寧脆聲聲的應了一句,仰著臉往祭壇的方向看,卻見前方站滿了人。
人潮中間有人嫌前方擋了視線,便站得高了些,後麵的人便都各自找東西墊腳,導致後方的人竟都被擋了些視線,看不到祭壇上的情景。
世子的神色有些扭捏,問她:
“我在你心中……”他原本想問姚守寧的心中,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
但話還沒說出口,姚守寧已經踮起了腳尖,將手搭在了他手腕上,借他力量撐起身體拉長脖子往遠處看。
陸執心中才剛鼓起的勇氣頓時散儘。
他在她心中還能有什麼形象呢?
先不要說他中邪之後發了瘋,數次丟人,就是正常的時候,他與姚守寧往來,還鬥過數次嘴。
在她麵前說過大話,跟她斤斤計較的。
與她一起前往代王地宮時,被群蛇咬得回家坐了輪椅——
他所有的醜事、丟人事在她麵前一覽無遺,並沒有留下過什麼英武非凡的形象。
陸執越想心越涼,哪裡還敢問下去。
“怎麼啦?”姚守寧感覺到這一刻世子的心防好像突然收緊,他的表情有些不大對勁兒。
她腳後跟落地,有些擔憂的看向了陸執。
“就是……”他吱唔著,目光左右遊移,末了心中為自己鼓勁,問:
“你心中,喜歡什麼樣的人?”
姚守寧訝然抬頭看他,他也低頭與她對視。
兩人臉龐相隔不過一個拳頭的距離,眼中映出彼此的影子。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今夜滿天星辰,遠處的火光映照開來,將她的臉鍍上一層淡淡的柔光。
少女額前的幾絲劉海隨著夜風微微晃動,她雪白的雙腮逐漸染上紅霞,眼中像是蒙了水霧,不敢再與他對視。
“哎呀,你問這些做什麼!”
她羞窘異常,縮了一下脖子。
世子的眼睛像是世間最明亮的鏡子,令她不敢直視。
一股熱浪順著脖子席卷而上,她隻覺得臉頰火辣辣的,但因為緊張的緣故,四肢又冰涼異常。
她伸出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頰。
陸執開始不好意思,但問出口後,又覺得膽氣壯了些。
見她跺腳轉身躲閃,他連忙也轉了半圈,低頭與她對視:
“我就想知道。”
他一鼓作氣,追問:
“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我不知道——”姚守寧捂著臉,轉身背對著他。
遠處鼓聲、歡呼聲響起,顯然祭祀即將開始。
但這些喧囂都比不過她此時心臟跳動時撞擊著胸腔的聲音,隔著身體與薄薄的春衣,她覺得陸執可以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怎麼會不知道呢?”世子有些著急,想要伸手拉她轉身,但又不敢去碰她,隻得再繞到她麵前問:
“你想一想。”
“我怎麼想得出來?”姚守寧不敢看他,心中又慌又急。
下午時聽到他心聲之後,被她強行壓製住的不知所措又卷土重來,她閉上眼睛,不敢去看陸執的臉。
“你喜歡溫景隨那樣的人嗎……”
陸執見她捂臉低頭,轉身背對著自己,似是連多看自己一眼都不願意。
他心中一痛,一種慌亂失落之感油然而生。
失望之下,他勉強振作問了一句。
隻是不等姚守寧回答,陸執心中便是一痛,眼眶有些酸澀。
他與溫景隨相比,有什麼優勢呢?
世子有些自暴自棄的想:溫、姚兩家一直就有親上加親的意思,這在姚家附近都不是什麼秘密。
溫景隨年少便有才名,受顧煥之看重,將來必定能入仕。
他想起去年下暴雨那天,與溫景隨見過一麵,那人明顯對姚守寧也有意。
一念及此,他心中更是沉痛,竟隱隱被壓得喘不過氣。
就在這時——
“當然不是!”
姚守寧轉身瞪他。
她臉上紅霞未褪,眼裡帶著羞惱之意:
“你不要胡說!”
但陸執此時滿心失落絕望,難過得無暇注意她的神情,隻是很悲觀的想起:
“上次,上次你還因為他發我脾氣……”
“什麼時候?”姚守寧不明就裡,問了一聲。
“上次。”他難過極了,那眼尾下垂,眼神都暗淡了下去:
“那次我中了妖咒死而複生那次,你為了他發我脾氣——”
她記憶力好,隨著世子的話,逐漸想起當時的情景。
“……”姚守寧的臉色青白交錯,眼裡的羞怯散去,一雙長眉逐漸皺起,表情漸漸不善……
世子還沒有察覺,兀自道:
“我就說了他兩句,你就給我臉色。”
看他失落的樣子,姚守寧的手指動了動,一種想要打他的感覺再度升起。
“因為你說他壞話。”
她深呼了一口氣,耐心解釋:
“溫大哥不是壞人,你不要總跟人家過不去。”
“不是壞人?”他有些吃驚的抬起頭,仿佛格外詫異姚守寧怎麼會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我見過他,他濃眉大眼,眼裡全都是算計!”
“……”姚守寧的眼皮跳了跳。
“他的神情有些老奸巨滑,一看就不像好人,他嘴唇也較薄,聽說這種人性格比較無情——”
說到這裡,陸執小聲的道:
“而且他說話不好聽,還故意敗壞你的名聲!”
“不,不可能!”姚守寧搖了搖頭。
“真的!”
“我不相信!”姚守寧板起小臉,忍無可忍:
“溫大哥真的是個好人,當日鎮魔司的人上門找麻煩時,他也出麵維護了我們。我不喜歡你這樣,你不要說他壞話。”
“我沒有!”陸執有些委屈。
他想起去年暴雨之中與溫景隨相見,溫景隨故意提到他與姚守寧之間的‘婚約’,將他逼得狼狽而走。
後來他經羅子文話語點撥,才知道自己沉不住氣落了下風。
這種‘婚約’壓根兒就是沒影的事,再加上溫太太自作主張,其實早已經斬斷了溫景隨與姚守寧之間的可能。
隻是他情竇初開,將姚守寧看得格外重要,便患得患失,亂了分寸,以致於讓溫景隨占了上風,後麵數次想起都十分後悔。
溫景隨胡亂說話,確實不安好心,陸執想要辯解,可他看到了姚守寧眼中的失望,頓時住嘴。
她心地善良,為人又真誠。
在她心中,恐怕根本就沒有壞人。
兩家交往多年,溫景隨的妹妹是她未來的嫂子,她對溫家人的印象一定很好,他為什麼又要因為自己心中的那點吃醋的私念而讓她心裡對溫家印象變差呢?
他舍不得看姚守寧失落,也隱隱有些後悔自己一時衝動抹黑溫景隨的舉止。
“那你說溫大哥抹黑了我什麼?”
姚守寧初時還是信他的。
世子雖說小心眼,但性情驕傲,不屑於這樣的事情上撒謊。
但她問了一聲,卻見世子吱吱唔唔,心中不免失望,又追問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