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想告知你,我已經身懷有孕三月。”
“望君歸來。”姚守寧說道。
“望君歸來。”這是姚婉寧細細的聲音。
兩姐妹最後一個音節落下,那餘音化為音波震蕩開,無聲站在姚婉寧身後的‘河神’陰魂動了動,抬起了頭,那雙受黑霧籠罩的眼瞳中,似是閃過了兩點銀白的光澤。
“想必你是認出我的字跡了。”聽到這裡,姚婉寧苦笑了一聲,歎道。
“不止是如此。”姚守寧搖頭道:“在下水之前,我就已經看到了你的身影,隻是當時人多,還沒來得及等我喊你,便又發生了一些事,我再看時,便沒找到你,還當我看花了眼而已。”
可後來她下水撈到書信,認出了姐姐筆跡不說,又根據信中的內容,及先前的驚鴻一瞥,事情的真相便擺在了她的麵前。
姚守寧歎氣:
“姐姐,你瞞得我好苦啊。”
“守寧,我心中真是害怕極了。”姚婉寧握住了她的手,說道:
“我愛上的,是,是那樣一個……”她甚至都說不出來‘人’字。
與妖邪定下婚約,夢中成婚,意外懷孕,樁樁件件都駭人聽聞。
她當日親眼看到鎮魔司的人凶神惡煞上門逼問,若東窗事發,到時不止是家裡人要蒙羞,甚至有可能會引來鎮魔司,連累家人。
“我不敢說。”
除此之外,最初懷孕的時候,她其實是意識到不對勁兒的。
母親是人,父親是邪祟陰屍,這個本不該出現的胎兒,一開始是妖胎,是在蠶食她的生機——她能感應得到自己的身體便如一個蠱體,在培養出一個十分可怕的存在。
她有預感,自己可能是活不到‘孩子’出生那一天的。
“……我當時在想,若我死了,對姚家來說,可能也是一件好事。”
她死於‘邪祟’之手,姚家不會因此蒙羞,對外,她是受妖邪禍害而死,不會牽連自己的親人。
姚守寧聞言,心中一緊,下意識的抓緊了姐姐的手,還沒開口說話,姚婉寧接著反手將她掌心握住,柔聲道:
“可是那一夜,與你談話之後,我卻覺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轉變。”
她含笑道:
“你生辰那夜,我倆說的話,你還記得嗎?”姚守寧點了點頭。
“你說,你能救我一命,你說我大劫之後,必會兒孫滿堂。你還說,你‘見’到了個男人,聽他說起,大慶朝後繼有人。”
“……”
當日發生的種種此時隨著姚婉寧的話浮現在姚守寧心中,她驚駭無比,瞪大了眼睛,望著自己的姐姐,說不出話來。
姚婉寧麵帶羞澀,眼中帶著幸福之意:
“你知道嗎,你當時那樣一說,便如塵埃落定,我覺得一切都不一樣了!”
原本冰涼入骨,似是孕育一團邪氣的肚腹,開始逐漸出現了溫度,她感覺到自己腹中懷的不再是‘邪祟’,而是真的在孕育一個真正的孩子!
“大慶朝後繼有人,大慶朝後繼有人!”
姚婉寧輕聲呢喃了兩句,堅定道:
“我隻知道,你說了這番話後,我腹中的孩子便會出生,我當時在想,他未來是不是真的大慶朝繼承人我不知道,我也不明白這話中的意思,我知道他的一生可能會很艱難,畢竟……”
說到此處,姚婉寧頓了頓,伸手撫了撫自己的發絲,接著往下說道:
“縱然我可能會因此生死,但隻要他能活著,看看這個世界,我便心甘情願,雖死無悔……”
“等等!”
姚守寧突然之間心生悸動。
她是知道辯機一族的能力,徐相宜提到過,辯機一族的力量擁有出口成‘真’,言出法隨的威力。
當日她隨口一說,對於姐姐來說,便如一個祝福,使得姚婉寧腹中的孩子化邪為‘真’,改變了她的一生。
此時想來,也正是因為當時姐妹二人夜談,緊接著,她神識進入幻境,‘見’到了那個男人,並聽到了那一句‘大慶朝後繼有人’。
不過當時的她不明就裡,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句話真正的威力。
這會兒所有前因後果俱都明了之後,許多事浮現在姚守寧的腦海,令她想起了一些細碎的回憶。
姚婉寧還有些失落的道:
“我死不足惜,我隻是怕,怕我死後,孩子無人照看——”
她低垂下頭,撫摸著肚子:
“若他身世來曆遭人得知,恐怕會被為難。”鎮魔司當日的凶狠印入她腦海中,使她眉眼間浮上一層陰霾。
“也許,他……”姚守寧想起了一些往事,表情變得複雜了起來:
“將來並不一般——”
“我也不指望他能乾什麼大事,未來隻要他能好好活著,不要給姚家帶來禍患,現在外祖父來了,鎮魔司想必也會……”姚婉寧初時聽妹妹這樣一說,還以為這是她對自己腹中胎兒的祝福。
她心中感動於姚守寧的愛護,又聽妹妹說話吞吞吐吐,隻當這種‘祝福’使姚守寧為難,連忙就將妹妹的話打斷,神態有些激動的道:
“守寧,守寧你不必耗費什麼去祝福……”
“不是的姐姐。”姚守寧一把抓住了姐姐的手,道:
“我想起了一件事情。”
姚婉寧看她美眸生輝,有些興奮的盯著自己,不由便下意識的問:
“什麼事情?”
“姐姐,你在夢中見到的‘河神’……”她說到這裡,目光越向了姚婉寧身後,見到那陰神影子時,又覺得有些彆扭:
“……‘他’,是什麼樣子的呢?”
姚婉寧沒想到她問出的是這樣一句話,臉頰刹時紅得滴血。
“我是說,你看到的他,是大約幾歲,長什麼模樣?”
她在地底龍脈時見過‘太祖’的遺體幻象,那時的太祖已經年近五旬,雖說身材高大威猛,但對姚守寧來說,已經是半百老頭兒,一想到這樣的人和自己的姐姐在一起,甚至異常親密,有了孩子,她心裡就生出一股不舒服的感覺。
“你姐夫他……”姚婉寧脫口而出,但看到妹妹一臉無語,頓時有些不好意思,連忙低垂下頭,慌亂道:
“我是說他,他三十出頭,長得雖然,雖然不如世子俊美,可卻對我很好,時常帶我出門,護我周全……”
“三十出頭,三十出頭……”
姚守寧喃喃念了兩聲,想起七百年前的《太祖紀事》。
這些種種傳聞中,除了一些不太靠譜的香豔傳說外,有一部分史記是真實的——也就是說太祖朱世禎出身貧寒,自夢中得仙人授術,最後斬妖除邪,成立大慶王朝。
大慶建立時,太祖的年紀是在三十五六。
如今他在夢中與姚婉寧幽會,若是他以真實麵目與自己的姐姐相見,而非施展妖術遮掩他如今麵貌,姚守寧大膽猜測——在夢中與姐姐成親、相會、親近的人,究竟是七百年後已經妖邪化的太祖,還是七百年前,正當壯年時的太祖呢?
她原本並沒有想到這麼遠,可是之前她與史女官、長公主等人聊天,提及當年大慶開國初年的曆史時,卻發現隨著時間的流逝,長公主等皇室傳人對於太祖的印象發生了極大的改變。
這種轉變長公主等人並沒有察覺,反倒是姚守寧雖身處局中,但她辯機一族的血脈覺醒後,不受時間逆流的影響,所以當時就發現了其中的詭異之處。
隻是那時大家不明就裡,最後暫且記住這種變化。
如今想來,這種異變,興許與姚婉寧有關。
“‘太祖’去世時,已經年近五十了。”姚守寧提醒了姐姐一句。
姚婉寧怔了一怔,臉上的紅暈褪去,表情變得有些茫然:
“我……”
她的手無意識的撫著肚子,不時卷一下衣擺,又以指腹推平,顯然內心並不平靜。
“那他,他有……”姚婉寧問這話時,像是要哭了出來。
這可能也是她在知道‘河神’身份後,存在於她內心深處的隱憂。
她不怕自己的夫君是‘邪神’,也不在意‘他’是不是曾經的太祖,她知道對方曾有過去,隻是當時她沒有未來,便下意識的忽略了這一點。
如今再聽姚守寧提起這些事,姚婉寧才開始正視那些被自己忽略了的內心,她才發現自己的夫君曾經也有妻子,甚至還有可能妃嬪成群,有許多子女,畢竟大慶王室傳承到現在足足三十一代,可想而知當年的太祖並非單身,而是留下了子嗣血脈。
想到這裡,姚婉寧心中一股怒火‘騰’的就燃了起來。
“好他個朱世禎,竟然敢腳踩幾條船!”
她氣惱之下喊完這話,突然意識到是自己生得太晚。
那個被她怒罵的是七百年前的人物,人家七百年前可能就已經娶妻生子。
這個念頭一起,她整個人如泄了氣般,眼圈頓時就紅了起來。
“……”
姚守寧見姐姐傷心,連忙就道:
“我之前也問過史嬤嬤這個問題。”她解釋道:
“史嬤嬤也是皇室後裔,曾對皇室傳聞有所了解,當時她說太祖終生未娶,子嗣傳承,可能是來源於宮中女子。”
姚婉寧聽到這裡,咬了咬嘴唇。
她晚了七百年。
雖然姚守寧說‘他’當年並沒有娶妻,但他曾屬於彆人,與其他人生育過子女,這依舊令她心裡十分酸楚,隻是當著姚守寧的麵,強忍著心裡的難過,深怕讓妹妹擔憂。
“不過我生辰之後,就是我們那一夜談過之後。”姚守寧看了姐姐一眼,道:
“我再問過公主一次,而公主回答我,《史記》之中,太祖一生潔身自好,沒有後宮妃嬪,不近女色。”
她這話一說完,姚婉寧頓時怔住,那緊皺的眉頭逐漸鬆開。
但隨即她想起了什麼,正欲說話,卻見姚守寧也嚴肅看她:
“當時我就意識到了不對勁兒,心裡要想,若太祖後宮終生空懸,他的子嗣傳承是從何而來?”
王室的血脈無法作假,光是《紫陽秘術》的傳承便可以較驗。
傳承至今,世子是長公主獨子,既然覺醒了皇室血脈,修煉了《紫陽秘術》,那麼可以肯定的是,陸執必定是太祖當年後人血脈之一,這個孩子是從何而來?
姚婉寧張了張嘴,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懷孕之後反應變得遲鈍了。
此時姚守寧說的話她字字都懂,但連在一起卻有些聽不大明白。
“守寧,我不懂,你直接告訴我吧……”
“姐姐,曆史在發生改變!”姚守寧直接道。
“啊?”姚婉寧仍舊不解。
她又重複了一次:
“曆史在發生改變,而這個改變,極有可能是因你而起的!”
她語不驚人死不休,甚至不顧自己一句話震得姚婉寧暈頭轉向,接著說出一句令姚婉寧更加震驚的話來:
“你說,太祖當年的後代,是不是——”她目光從姚婉寧的臉上轉移到姐姐肚子上。
姚婉寧隻覺得肚腹發緊,心中如掀起了狂風巨浪,在妹妹目光下,她下意識的捧住了自己的肚子沒有出聲。
“是不是你肚裡的這個孩子呢!”
姚守寧雖說是在問話,但她語氣篤定,仿佛已經猜中了真相一般。
“……”姚婉寧震驚異常,久久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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