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大家搶奪的,他就實打實的敲上去,嘴裡恨恨的罵道:“你們這群鱉孫,乾活挑三揀四,這個活太累人,那個活工分太少,他娘的裹亂你們倒是很會,我讓你們搶——,讓你們亂——”
他身強體壯,又跟柳光耀學了擒拿的功夫,一會兒就把周圍一圈的人給撂倒了。
終於,一隊的社員們對大隊長的畏懼,在鞭子棍子的敲打下,慢慢重新占據了上風。
他們停止了爭搶,但還是一臉警惕的站在搶到的糧食前麵,等著柳光耀給他們一個解釋。
柳東睿悄悄吐了一大口氣,事發突然,不第一時間把動亂鎮壓下去,難以想象會有什麼樣的後果,所以他不假思索就奪了大隊長的鞭子,但真讓他拿鞭子狠狠抽人,他還是有那麼一點心裡障礙。
林穀雨劇烈喘著氣,仍緊緊攥著那把鐮刀,盯著社員們,生怕有人再一哄而起,趁機搗亂。
柳光耀聲如洪鐘,響亮異常:“我和一隊隊長柳文明今天一直呆在大隊,沒有去公社報喜,今天這個喜報到底怎麼來的,現在我也不曉得,但是!”柳光耀怒視那些蠢蠢欲動的,“這不能成為你們搞社員動亂來搶糧食的原因!”
“要知道,你們剛才的行為,足以讓我叫民兵把你們一家老小投到監獄裡去木倉斃了,連一秒鐘悔改的機會都沒有!”
他怒急攻心,破口大罵:“你!你!你!”他指著幾個50歲上下的,“一個兩個的,都多大年紀了,腦子都長到屁股眼裡了嗎?吃一頓飽飯就可以去死了是吧?那好,誰要不想活了,也彆浪費那一頓飯了,老子現在直接拿木倉斃了你!”
林穀雨從沒見過柳光耀如此生氣過,他氣的滿臉充血,額頭上的血管爆起,頭發都豎了起來,說話時都是咬牙切齒的,沙包大的拳頭一直緊握著,看樣子恨不得一拳頭捶死那些鬨事的社員。。
社員們這會兒逐漸冷靜了下來,特彆懊悔的跟他承認錯誤:
“光耀叔,俺們剛才是昏了腦子,一想到又要過四幾年那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日子,就忍不住先扒拉糧食。”
“是啊,大隊長,都是那敲鑼打鼓的瞎扯淡,咱們才吃了幾年飽飯,再不想過從前餓肚子的日子啦·······”
“嗚嗚嗚——,大隊長,俺爺奶爹娘姐妹四幾年全都死了,就我一個獨苗吸著他們的血活了下來,俺不想死啊——,俺想替俺爺奶爹娘姐妹多活幾年,哇!”
······
······
······
很快,好多人都哭的鼻子一把淚一把,都說自己不想再被餓死。
社員們著急,柳光耀心裡更急!
西陽鎮這一代的社員都曾親身經曆過四幾年的□□。
每個人都經曆過沒有糧食,餓的隻能吃觀音土,隻能啃樹皮吃野草,後來連樹皮和野草都搶不到,餓的心肝肺都疼是個什麼滋味;都曾親眼看著自己的血脈親人是如何痛苦的煎熬,為了省下一口野菜給家裡人,活活餓死在自己眼前的。
也有不少人為了搶最後一口糧食,父不成父,母不為母,子不為子,說是人間煉獄也不過如此,哪怕活了下來,也成了一聲的陰影。
悲慘的過去教會他們一件事——再沒什麼事情比能不餓死更重要。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那種等待死亡來臨的恐慌會陪伴他們終生,沒有人再想經曆一遍人間地獄。
哪怕隻是想一下,就能讓已安穩度日十幾年的老人頃刻間重回噩夢,為了活著,他們瞬間失去一切理智。
柳光耀大拳緊握,青筋暴露,鄭重承諾道:“大家夥儘管放心,我柳光耀大的本事沒有,但肯定會想儘一切辦法,不讓十幾年前的慘劇重演,我不會讓咱們隊的社員們餓死的!餓死一個人,我就拿我的命來賠!”
好多女社員蹲在地上,捂著嘴唇嚎啕大哭了起來,悲愴絕望,很快,一隊地裡便哭成了一片,哭聲震天。
男社員們通紅的眼眶裡也蓄滿了淚水,他們用粗糲的大掌粗魯的抹了把眼淚,灰白渾濁的眼珠裡布滿了紅血絲,盯著柳光耀:“大隊長,你說話算數,俺們信你一回!今天就把俺們的命交給你了!”
林穀雨捂著嘴唇,眼淚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她沒經曆過那個年代,可是原主是經曆過的,一幕幕的慘劇在她腦海裡重現,衝擊著她脆弱的神經,不能抑製的顫抖個不停。
柳東睿將她緊緊圈在懷裡,大掌在她烏黑的秀發上,輕輕的摩挲安撫。
柳光耀雙眼含淚擲地有聲:“大家夥放心吧!從今天起,你們的命和我的命連在一起,隻要有我一口吃的,肯定缺不了你們那一口。”
“但咱們現在不能亂起來!否則不等餓死,公安局就先把鬨事的給槍|斃了!”
大家開始一邊哭一邊把自己搶到的糧食分類放回到原來的地方。
這時候,吳二有從遠處大呼大叫,跑了過來。
他有點急不擇路,看見玉米棒子堆也不知道繞一下,好不容易爬過去,又被紅薯堆給絆了一下,跌倒在地上,氣喘如牛,大聲喊道:“大隊長!十萬火急!快叫民兵!俺們隊裡社員們打起來啦,全都在搶糧食!他們都瘋啦!”
李開路緊跟在他後麵,也是氣喘籲籲的,急得滿頭大汗,“大隊長,俺們隊裡也一樣,都見血了,為了搶一個紅薯打的快要死人了!俺可管不住了。”
柳東睿就猜會這樣,一隊社員向來比較穩重,也比較聽柳光耀的指揮,今天都慌張失措了起來,二隊和三隊的人,更不用想了,打起來都可能算是輕的。
整個大隊的人全都被刺激“瘋”了。
好在,這會兒一隊的人已經慢慢冷靜下來了。
“建華!”柳光耀喊他兒子,“快把這裡的民兵全部都先點出來,
一隊社員裡是民兵的,自動出列,不過才六個人。滿大隊的民兵加在一塊一塊不過才20來個人,其它在二隊和三隊,這會兒卻是用不上了。
柳光耀:“男社員們,有身強力壯的,都跟我去二隊和三隊地裡幫忙去!”
今天,無論如何是不能讓社員們鬨起來的,要是傳出去,整個柳河大隊的乾部肯定得一擼到底。
林穀雨也想跟著去看看現場的激烈程度,可惜柳東睿不同意,他還幫她跟柳光耀請了個活兒——安排剩下的社員把糧食給運回去。
林穀雨紅著眼睛嘟著嘴,清晰的表達自己的不滿,卻沒有換來半分妥協,柳東睿摸著她的頭,說:“乖!你剛哭脫力了,那邊估計很亂,彆讓我操心。”
轉身走了。
林穀雨想起來什麼,趕緊衝著柳東睿喊:“東睿!那些個年輕人愛爭強好勝,火氣大,搞個小秋收比賽,輸了竟然還敢撕破臉,打起來,你跟大隊長說,要好好教訓他們一頓,乾活不老實,欠揍!”
柳東睿回頭,跟她相視而笑,“知道啦!大隊長肯定會狠狠揍他們一頓的。”
操的心還挺多,嗬!
今天這場小動亂發生在意料之外,卻也有其必然性,社員們隻是淳樸憨厚,卻不是傻,這種關乎能否活著的問題,不怨是不可能的。
社員們現在最緊張的就是自己的口糧。
林穀雨就索性在地裡喊開了:“把好的紅薯、壞的紅薯分開裝進麻袋裡,一定要好好挑選,壞的放不了幾天,說不定回家就給咱們分了,到時候曬成紅薯乾、做成紅薯條、磨成紅薯粉,就算有災荒咱們也不怕!”
夠明顯了吧?!
一隊的小夥伴還是很給力的,回應道:“林隊長,今年紅薯壞的太多啦,不及時處理隻能喂豬了!”
說完使勁兒的往地上摔紅薯,一個個卡擦卡擦斷成幾塊。
趙小果摔的比誰都用力,摔一個爛一個。
林穀雨無語的聳肩,全當自己瞎了:“壞的多也沒辦法,今年地被曬的太結實了,釘鈀又沒長眼睛,刨斷太正常了,那咱們今年就隻好都吃壞紅薯了。”
就算是壞紅薯,那也比沒東西吃靠譜啊。
大家乾起活來更簡單粗暴了,一聲聲“卡擦”組成一曲美妙的音樂,聽上去悅耳極了。比豐收還讓人覺得喜悅。
林穀雨也不藏私,還現場傳授其它經驗,比如說:“咱們隊裡的豆秧子和花生秧子,乾淨的連個殼都找不到,這樣牲畜可不愛吃啊,吃了也不上肉啊!”
還比如說:“我咋覺得咱們今年這玉米地生了那麼多種子呢,好些個棒子都不結籽,唉!這些空棒子隻能分給社員們燒火用啦!也不知道哪個天殺的蟲子,把咱們的玉米粒都給偷跑了。”
好些社員回過來味兒,破涕而笑,誇讚她:“林隊長,你是個好漢啊!俺們記得你的恩情。”
林穀雨閉著眼睛,不甚在意的擺擺手:“好漢還是算了吧,梁山好漢沒幾個有好下場的,我還是當個小隊長就行了,畢竟好死不如賴活著呀,大家可千萬得給我兜著呀。”
誰要敢出賣她,哼!
晚上柳東睿回來,林穀雨趕緊圍著他上下看了一通,緊張兮兮的,就差沒把他全身衣服脫掉,仔細的檢查一遍。
柳東睿失笑,心裡暖暖的,“放心,沒受傷,我沒有動手。”
林穀雨這才拍拍胸脯,“那我就放心了”。
結果,晚上他洗澡的時候,林穀雨還趴在門縫裡偷偷看他身上有沒有傷。
“我這不是怕你不說實話嗎?不說都見血了嗎?”林穀雨窩在柳東睿懷裡,秋風送爽,兩個人緊緊貼著,一點不覺得熱,很是舒服。
柳東睿聞言嗯了一聲,勁瘦的下巴輕輕點在她額頭上,給她講起了二隊和三對的“戰況”。
“沒人管,比咱們隊亂多了,報喜的才嚷開,社員們就全搶起來了。”
“三隊裡有拿鋤頭柄亂敲的,把兩個社員的腦袋給敲破了,大隊長讓送衛生院去了。”
“二隊稍好一點,就是打群架,把地那邊彆彆的大隊的人都吸引過去了。”
不過,彆的大隊也沒比柳河大隊好多少,也都亂的不行。
林穀雨唏噓不已,村裡人真打起架來,還真都不要命,為了一個紅薯打破頭,擱以後,當笑話說出去估計都沒有人信,覺得太匪夷所思了,可卻是實實在在的真事。
“對了,”林穀雨從他懷裡支起身子,“查清楚是誰報的數了沒?這件事總不能沒有個緣由吧?”
潔白瑩潤在眼前晃動出曼妙的弧線,柳東睿心裡喟歎一聲,把被子悄悄拉高,把她緊緊包裹住。
“李開路和吳二有這幾天也都沒出過村子,這幾天都忙著在地裡收莊稼,大家也沒注意到有誰出去。”
林穀雨重新躺下,一隻手放在柳東睿手臂上,無意識的撚動,心裡不停捉摸著,到底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