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日這天,月色才剛剛過半，往常沉浸在酣睡中的人們早早的爬了起來，西陽公社各個大隊生產隊食堂裡陸陸續續亮起了煤油燈，不時發出“哐當哐當”的陣陣響聲。
今天全公社一百多個食堂要一起熱鬨一番,由公社開支,每個社員四兩肉、半斤魚，要一起舉辦一個大型的會餐,社員們日思夜想的等了幾天,早就急不可耐，縱然半宿沒睡,卻看不出一點疲憊。
昨天準備到了半夜,天霧蒙蒙的亮起來時,柳河大隊的三個食堂才真正開始忙活起來。
一隊食堂還是在老地方，文明嬸子趙小果還是擔任主廚，大隊長媳婦王秀娥等幾個婦女給她打下手。
因為家裡有小孩子,林穀雨就起的沒那麼早,等她喂完和和，給大燦二燦收拾乾淨,天已經大亮了。
今兒食堂開門,她沒做早飯。
林穀雨抱著和和,領著兩個孩子走進食堂院子裡時,柳文明正在給社員們分配活計，出了一頭汗。
“黑子媳婦兒，你找倆人,看誰家菜園子裡還有沒長老的菜，薅點回來。”
“東來媳婦兒，趕緊讓灶上多燒些熱水,一會兒雞就逮過來了，用滾燙的水才好蛻雞毛，記得多弄幾遍，要不弄不乾淨。”
“建華，你趕緊，找幾個力氣大的社員，去豬圈裡看看，找一頭膘肥點，體重達標的肥豬，利索點宰了，彆耽誤晌午咱們吃肉！”
“菜、雞、豬肉、哦，還有魚，找誰去逮魚呢？”嘴裡還喃喃的道。
柳光耀：“我剛剛叫大林子去了，他最擅長這個。”
眾人忙活的喲，又是雞、又是魚、又是肉的，瞧著比過大年準備的要豐盛的多的多。
“那可不嘛！”趙小果樂的嘴合不上，“八百年沒見過的好事竟然讓咱們給趕上了——公社裡掏錢讓咱們吃肉，咱們還省啥呀，有便宜不占是傻瓜蛋！”
“俺今兒早上這鍋稀飯都沒敢多做，就怕大家喝太多了占肚子，晌午那頓吃不下。”
大家都笑哈哈的，光看著那些肉就知道今兒這頓大會餐肯定孬不了，誰還稀罕那兩口稀飯呀。
林穀雨盛了三碗稀飯，讓兩個孩子先墊吧一下肚子，半開玩笑道：“咱們娘幾個也彆多喝，要不晌午那頓也不知道便宜誰呢。”
趙小果樂嗬嗬的，指著她笑彎了腰，“你放心！俺一準兒不讓彆人把你那份給搶了，想喝儘管喝，這些湯湯水水的一泡尿出去就不剩啥了，耽誤不了你中午吃飯。”
林穀雨嘻嘻的笑，在這裡呆的久了，早就習慣大家這麼開玩笑，話糙理不糙。
她看見王秀娥正在往麵盆裡倒水，抱著和和走了過去。
“秀兒奶奶，和麵呢？”
王秀娥應聲答道：“嗯呐，你文明叔說了，今兒蒸幾鍋發麵饃饃就肉吃！就是不全是白麵的，有點可惜了，唉！”
一抬頭正好瞧見和和睜著雙黑溜溜的葡萄大眼盯著她手裡的麵團，王秀娥笑眯眯的，“這小妮子越長越開了呢，瞧那雙眼，水靈靈的，皮子也白，可真俊啊！”
柳和和穿著一件紅色的小單褂，又遺傳了她娘的白皮子，更顯的小臉蛋白嫩嫩的，非常可人疼。
林穀雨給她正了正頭上的小帽子，才瞧見盆子裡玉米麵和豆子麵多白麵少，笑著說：“三合麵的饃饃也不錯呢，剛蒸出來蓬鬆暄軟，比啃窩窩頭可強多了，那個涼了之後，硬邦邦的，不僅咯牙，還喇的喉嚨疼。”
“瞧你說的，熱的時候也沒多見多好吃，哪能跟大白饅頭比啊！”
鑒於今年超級大豐收農村糧食吃不完的“現狀”，這次大會餐公社隻給大隊批了買魚和肉的經費，糧食要生產隊自己掏。現在能有三合麵的發麵饃饃吃已經很不錯了。
當然，跟公社彆的大隊宣傳的那種好麵饅頭大魚大肉隨便吃，可比不了，柳光耀也沒跟打算跟人比，能省一點是一點，連吳二有要蒸白麵饅頭都沒批準。
趙小果大聲笑道：“誰說不是呢？秀嬸子你可就知足吧，三合麵饃饃不錯了！咱咋也沒想到這啥國慶節還有這麼好的事兒呢，公社掏錢讓咱們吃肉，嘖——，以前誰敢想這種好事啊！”
不少社員都附和，“不怕大家笑話，這一年都快過到底了，俺統共才吃了兩口豬肉，一回是清明節，一回是八月十五，天天想肉想的俺哈喇子直流。”
清明節燒紙祭拜祖先肯定得買肉做“刀頭肉”，中秋節一家團圓，再苦難也得割二兩肉過個像樣的節，除了春節，這兩個節日在老百姓心中算是很重要的了。
“哈哈哈，那一會兒隊裡殺了豬，你可得忍著點，俺怕你一個忍不住，直接拽著生豬蹄子啃，那可丟人丟大發了。”
“哈哈哈哈······”
很久沒見社員們笑的這麼燦爛了，常年累月曬的黑紅的臉上一掃前些日子的沉悶和陰霾，有這種苦中作樂的心態，林穀雨也覺得很開心，微笑著聽大家邊處理食材邊聊天。
“嗨！咱們鄉下這才算啥，俺聽說這回國慶節城裡頭可熱鬨了呢，俺娘家那邊有一個人前些日子找路子去了縣裡工廠上班，這回過節拎了一斤肉、半斤點心回來呢，說是單位過節發的。”
說話的婦女叫周蘭英，前些日子剛嫁進來的新媳婦，男人叫柳紅旗，娘家是城關大隊的，城裡有啥新鮮消息一般都是她先傳出來的，彆看嫁進村子的時間不長，可人緣卻很不差，這不，話才剛落地，就有人接著話聊了起來。
“喲！啥廠子這麼舍得啊？一個人就能給一斤肉？”
“火電廠，就是給城裡用的燈泡發電的，那廠子效益特彆好，進去可難了，聽說這個月每人還多發2塊錢工資呢！”
老黑媳婦兒聽見了，羨慕的不行，接著又唉了一聲，說：“也不曉得咱們社員啥時候能再發一次工資哈？俺家那五塊錢都快花完了······”
“等咱們大隊副業起來了，說不定咱們也能像城裡工人那樣月月拿工資呢······”
可見這場國慶節獻禮“熱鬨”成了啥樣！
林穀雨麵上也笑，心裡卻歎了口氣，表麵一副繁華盛世的樣子，卻不知內裡貧瘠空洞成了啥樣了。想到這種人為輿論塑造出來的高產豐收的盛大場景，很快就會被無情的現實給揭穿了，她真是覺得憋屈，還不如不知道的好呢，至少心裡不用埃那麼煎熬了······
管它呢！
人力有所不及，林穀雨搖搖頭，把腦袋裡那些低沉的情緒趕走，深吸一口氣，“有好吃的擺在眼前，自己卻偏偏要操心那麼多，真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轉頭瞧見大燦二燦和幾個孩子蹲在地上玩泥彈珠，院子裡人來人往，走路的人風風火火的，差點沒碰到他們。
“大燦，這裡人太多，你帶著弟弟去外麵玩吧，彆走太遠，等飯好了去叫你。”
婦女同誌們忙著剁餃子餡，擀餃子皮，她抱著和和不太方拜年乾彆的活，就坐在灶前幫著往灶洞裡添樹枝，天氣轉涼之後，灶屋裡就沒夏天那麼熱，燒起火來還挺舒服，把小和和的臉烘成了紅彤彤的小蘋果······
幾十號人忙活了大半個上午，終於弄出一盆盆鮮香可口，香氣撲鼻的大菜來。
黑菜蒸扣肉、炸小酥肉、紅燒肉、豬肉燉紅薯粉、肉丸湯、醬燉小雜魚、再加上豬肉豬油渣大蔥餡的餃子以及三合麵發麵饃饃。
豬油煉化後，拿來炒菜，就連點綴的青菜都泛著肉香；扣肉、紅燒肉更是顯得油光鋥亮的；哪怕是肉丸湯上麵都密密的飄著一層油花，趁的上層的蔥花更加青翠可口。
有主食、有湯、還有用油炒的菜！
可以說，全部都是大硬菜！
油多肉多，香飄數裡！
不過二隊三隊也一樣，今天整個西陽公社的天空飄散的都是香噴噴的肉味，誰也不用羨慕誰！今天都過好日子。
除了柳東睿和林穀雨在後世有過見聞，一隊好幾百口子，就沒幾個人見過這麼盛大的場麵！
看著那麼多菜一盆一盆的出了鍋，有些上了年紀的老人感歎不已：“以前地主家擺流水席也不敢這麼著啊！”
柳婆子點點頭，可不是嘛，至少有十來年沒見過這樣的酒席了。
有的大娘心疼的不行，“咋就不知道省著點吃呢，這吃一頓打算頂一年啊？”
說真的，哪怕在林穀雨看來，也是有點太多了，主菜全部都是肉，零零散散配了一點乾木耳、幾片菜葉子，連個單獨的素菜都沒有。宰的那頭豬不算小，怎麼也得有一百三四十斤，這一頓就去了大半個豬！
香倒也是真的香，連她肚子裡的饞蟲都跟勾了出來。
大燦拉著二燦急忙忙從外麵跑進來，後來還跟了一堆的半大孩子，沒到跟前呢，就聽見大燦激動的嚷嚷：“娘！娘！俺們聞到肉香啦！香的俺們老鷹捉小雞都玩不下去了，肚子裡咕嚕咕嚕一直叫！”
這小家夥，這麼大了，還沒見過誰家這麼吃肉的！林穀雨平常做飯也就是一斤半斤的量，比彆人家算是過的不錯，可跟這場麵可差老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