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金喜拐了八百個彎終於跟縣裡的人扯上了聯係,還以為自己終於要高升了呢,但自從那一回來村裡突擊查瞞產查私分被柳東睿幾個給攪和了之後,人家就沒怎麼再搭理過他這個小人物,過年前,大隊裡又開會把他副隊長的帽子給摘了,轉了一圈,竟然又當回了普通社員,吳金喜實在接受不了!
要不然,他也不至於帶著一家子男丁背井離鄉去那鳥不拉屎的地方。
實在是沒辦法了,柳河大隊的社員們現在看見他們一家子就跟狼狗看見了肉骨頭一樣,恨不得把他們給撕吃了。麥收秋收分到的糧食,裡麵全是秕籽,紅薯也都是爛的多,吳金喜當了幾年大隊副隊長,全都是人家巴結著他說好話,無論如何是忍不了這口氣的。
邊疆雖然遠,但是那邊人少,機會相對就多,說不定到那邊還能再搏一把,當個農場場長應該不比去公社差,至於身上的心臟上的那點毛病,他其實根本沒當一回事,誰氣得狠了,心口不疼?日子過的順了,心裡自然而然就舒坦了。
隻要能順利搭上火車,以後就是一片新的天地,吳金喜心裡暗暗的想。
打從春天青黃不接時候開始,屏南縣境內就有不少人偷偷摸摸的出去,近一點的地方全憑一張嘴問路,再靠兩條腿走過去,如今沒有介紹信,農民想進城都很難,所以,逃荒的人大多是在周圍幾個縣市的農村,扒火車去外地的很少。
但並不是一點都沒有,很多逃到城裡的農村人城裡乾了不少壞事,偷東西、搶|劫、調|戲工廠女工······,因為這些人城裡的治安差了很多。
所以,春荒過後,縣裡市裡都安排了人在火車站,看見有像逃荒樣子的人就要抓緊去審問一番,以前逃出去的人十有八|九給遣返回了原籍,有的公社在大道上也會安排民兵白天晚上交替巡邏。
吳金喜不曉得現在堵逃荒的規定有沒有放鬆,不過他本著謹慎小心的原則,一路上走的都是小道,有的時候為了不從村子裡過,還要繞上一大圈,所以這一程他們走的非常的慢,等他們走到縣城東邊一個廢棄的小道兒時,太陽已經到了半天空,約莫有十來點了。
吳躍進、吳鋼、吳鐵三個小的走了幾十裡路,早就累的站都站不住,可吳金喜沒說停,他們一聲都沒敢吭,看見了縣城,三個孩子膝蓋一軟,“咚”的一下就全倒在了地上,躺在地上呼呼大喘氣。
吳金喜撇了幾個孩子一眼,把他自己身上的包袱放下,“這邊很偏僻,先在這裡休息一會兒。”
他們身後就是一大片比人還高的野蒿子,從裡麵穿過去,就是縣城了。
吳金喜給兩個兒子安排活。
“抗日,你一會兒跟我一起,咱們先去火車站周圍探一探情況,搞清楚巡查的在哪兒。”
“援朝,你跟幾個孩子把身上的舊衣裳脫了,換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再收拾的利索點,彆讓人一看就知道咱們時逃荒的。”
吳援朝苦著臉,說:“爹,收拾利索不是啥難事兒,可是咱們咱們爺幾個身上都背著那麼大的包袱,巡查的瞧見咱們這樣能不問?再說,咱們拖家帶口的,能上的了火車嗎?要不咱們還是買票吧?家裡又不是買不起火車票。”
在吳援朝的印象中,家裡是有很多錢的,很多年前,每隔半年左右就有人駕著馬車給家裡送吃的喝的,他偷看的時候還看見來人偷偷給他娘塞銀元,還叫她娘“三小姐”,而且一送就是好多年,雖然後來不知道為啥,就再有人過來,而且土改那幾年有一回半夜他娘跟他爹不知道因為什麼吵的特彆凶,之後他娘就再也出不了家門了······
但他可以肯定,家裡肯定還有銀元,家裡後來蓋磚瓦房用的磚都是他爹從地主家房子上扒下來的,除了這個家裡根本沒有什麼大的開銷,那些銀元肯定還在。
而且爹當了這麼幾年的副隊長,吳二有從前又一向聽爹的,要說家裡沒落下好處,他是怎麼也不會相信的。
“爹,就算我們哥倆能扒的上候車,可您和三個小崽子不是老就是幼······,不行的話,去黑市把家裡的銀元換成票子······”
一個銀元再不值錢,應該也能換幾張火車票的,乾嘛要那麼辛苦的扒火車,吳援朝想。
誰知吳金喜猛的轉過身來,“啪”的一下他臉上就挨了一巴掌,吳援朝看到他爹雙目瞪圓麵目猙獰,有些歇斯底裡的大罵:“你給我閉嘴!家裡從來沒有過銀元!我再說一遍,家裡從來沒有過銀元,我們吳家往上數五代都是根正苗紅的貧下中農!你們···”,他指著其它五個人,“給我記好了!再讓我聽見一說一次,哼!”
說完,怒氣衝衝的走了。
吳援朝摸著火辣紅腫的半拉臉,愣住了,他迷茫的看著自己大哥,“我不就說了一句話,爹怎麼就生氣成這樣?沒有銀元就沒有吧,乾嘛打我?”
說著他還委屈了起來。
吳援朝記得他很小的時候,吳金喜就經常不著家,在外麵忙這忙那,家裡的事兒不怎麼管,更很少管他,後來有人來給娘送錢之後,家裡條件好了不少,吳金喜在家的時間多了很多,調皮搗蛋的時候,經常罵他訓他,但無論如何,對他動手是沒有過的。
吳抗日歎了口氣,還能是因為什麼?“銀元”兩個字在爹心裡已經跟“地主”畫上了等號,聽都聽不得!
不過,那些東西他也不敢說,要不家裡真要出大亂子了。
他覺得自己爹現在越來越魔怔了,脾氣也越來越大。以前脾氣雖然不好,可大多都能忍的住,至少在外麵很少見過他爹生氣,在家裡生氣就更少了,誰要翻了蠢,他多半是冷冷的看一眼,就已經足夠嚇人了。
這幾年,脾氣愈發的捉摸不定了。
“估摸著心裡著急的慌,你彆放在心上,畢竟是咱們爹,就是那銀元的事兒,你可記好了,千萬千萬不要再說出去,要不,咱們一家可就彆想過好日子了。”
說完也不管吳援朝能不能理解,趕緊追他爹去了。
半個多小時後,吳金喜和吳抗日回來了,臉上神色看上去很沉重。
吳援朝心裡“咯噔”一下,彆是真遇見了巡查的,走不了了吧?
吳金喜催促幾個人起來,“背上包袱,咱們沿著軌道往前走個一兩公裡,巡查的再厲害,也不會走那麼遠,咱們先在田裡麵藏起來,等火車來了,先把三個孩子從窗戶裡塞進去,然後趕緊往上爬,等上了車,再去找孩子。”
柳東睿騎著自行車蹬的飛快,林穀雨坐在後座,緊緊摟住他的腰,跑起來有風,深秋的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
自行車朝縣城火車站的方向行進。
林穀雨跟柳東睿正在分析吳金喜幾個的行動路線。
“甄霜,也就是吳金喜的老婆說,昨晚上吳金喜給她和兩個兒媳婦稀飯碗裡下了安眠藥,她身子不舒服沒有吃飯,估計兩個兒媳婦分著喝了。”
“吳金喜等她們幾個睡沉之後,半夜起來收拾東西,把家裡的錢和糧食全拿走了,裝了好幾個大包袱。”
柳東睿就說:“他們帶那麼多東西走,哪裡是逃荒啊?跟搬家有什麼區彆。”
林穀雨隨口說:“估計是不打算回來了,想把所有能用到的、值錢的都帶走吧,心也是真狠。”
“這個時候的火車應該是那種寸軌的小火車,速度不快,兩邊都是農田,我估摸著他們現在要麼是在火車站候車室,要麼是在兩邊的農田裡藏起來了。”
火車站候車室人來人往,跟後世不一樣,根本就沒什麼檢票的,火車一來,人群一擁而上,就跟早高峰的地鐵似的,找個空子爬上去也很有可能。
“但他們是偷偷走的,沒有去大隊部開證明,想要買火車票肯定是不可能了,而且聽說現在火車站都有巡查的,專門逮的就是外出逃荒的,所以,我估計,他們十有八|九不會在火車站,而是在前麵不遠的地方等著。”
柳東睿也是這麼想的,不過他不太理解林穀雨這一回為什麼要管這一回事,按理說,吳金喜離開了柳河大隊,對他們來說隻有好處沒有壞處,誰知道幾年後他會不會又蹦躂起來。
林穀雨把臉蛋貼在他後背上,胳膊摟的更緊:“一方麵是李小花來大隊找我了,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說她男人背著她帶走了孩子,還把她存的私房錢給拿走了,後半輩子沒了指望什麼的,說的挺可憐的,我作為婦女隊長,這事兒也不好不管。”
柳東睿笑笑:“管事情的套路多了去了,我看你這回很上心啊,還答應過來幫她找人,你沒瞧見大隊長都沒怎麼吭聲麼?”
林穀雨:“我估計大隊長心裡正悲觀著呢,可能覺得這一回真的不好捱過去,社員們往外逃,他不吭聲,想必也是想讓社員們出去自己找生路去。”
“我能理解大隊長的做法,不過其他人可以走,吳金喜確實不能放過的。”
“要擱以前,我可能還真不會管他們家的閒事,那會兒我覺得他就是一個跳梁小醜,沒必要多精力對付,但是,經曆了上回,我發現他那個人其實就是一條毒蛇,還善於偽裝,藏的特彆的深,他還把自己老婆鎖起來,這種囚|禁婦女的人類渣渣,我就不想放過他,想去邊疆禍害那裡的人,做白日夢吧!”
柳東睿在前麵輕輕的笑了下,上回突擊檢查給她嚇了一大跳,這是恨上吳金喜那麼作妖了。
李小花和張小蘭坐在架子車上,他哥李小峰甩著辮子一下一下的抽在了騾子身上,一邊甩一邊心裡直抽抽。
“哥,能不能再趕快一點啊?晚了就怕來不及攔他們。”
李小峰:“妹子啊,你瞧瞧這頭騾子都瘦成啥樣了,雖說剛才咱們喂它吃了頓飽飯,可是它從冬天餓到春天,早就皮包著骨頭了,也就夏天到現在能吃點草,才又上了點膘,身上是真沒勁兒啊,就這速度,不能再快了,要不,騾子估計得吐血。”
就這已經是三隊裡最健壯的一頭騾子了,其它幾頭還不如它呢,有的年歲長的連站都站不穩了。
張小蘭心裡也著急的要命,可是這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了,隻好安慰自己妯娌,同時也是安慰自己:“你不是求了林隊長先騎車過去了嗎?他們自行車跑的比咱們塊,沒準到那就能找到他們呢。”
“小花啊,你婆婆真的掏錢把這頭騾子買下了?”
李小花嗯了一聲,“吳二有一聽我公公他們跑了,也正收拾東西要出去逃荒呢,這個生產隊長他不準備乾了,因此一聽我婆婆要買,二話不說就給賣了。”
錢當然是吳二有自己裝著了,估計現在都收拾好東西往外跑了。
緊趕慢趕,好不容易在騾子吐沫子累死之前到了縣城火車站。
李小花和張小蘭趕緊爬下了架子車,就瞧見林穀雨正在車站門口等她們。
“林隊長,你找到他們幾個了嗎?”
“上車,繼續往前麵趕,他們幾個不在火車站。”林穀雨拽著她倆就往騾子車邊走。
李小峰苦笑:“林隊長,這騾子是真的走不動了,再走肯定就活不成了,還有多遠,您告訴我們,我們跑著去。”
林穀雨怎麼可能知道有多遠,她和柳東睿來了後先到候車廳找了一大圈,沒看見,隻好又拜托了巡查的讓他們注意那幾個人,人家看她拿出了大隊的證明,倒是很配合,不過,出了候車室,就不歸人家管了。
柳東睿剛才騎車往前麵打探去了,她就在這等李小花幾個,也不知道柳東睿找到人了沒有?
“具體在哪兒我也不知道,不過他們帶著孩子被這東西,估計不會走多遠,咱們先沿著軌道兩邊仔細找一找······”
四個人走了大概有三公裡吧,林穀雨遠遠就看見了自己家的車子倒在路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