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都沒料到, 采苓在謊言被戳破時竟會攀咬含玉。
雖然乍看隻是為了自保而做的胡亂攀咬,但細細想來,絕不僅是“胡亂”攀咬。
宮裡那麼多人、那麼多事,樁樁件件盤根錯節,當真隻是為了自保,咬誰不行?
可她偏就咬了含玉。
況且以當時的情形, 她咬了含玉其實也並不能為自己脫罪, 她必定清楚, 卻依舊這樣做了。
可見她是恨含玉的。
“你與她可有什麼舊怨麼?”夏雲姒問含玉道。
含玉認真回想, 最終卻也隻是搖一搖頭:“絕沒有。奴婢在貴妃身邊時與她的走動也不太多,幫過她幾回,從不曾鬨過不快;後來奴婢被打發走, 就與她斷了聯係,再度見麵便是隨著娘子去探望她的時候了。”
後來走動頻繁, 還是因為采苓來向含玉“求助”。雖則那番求助實則是在幫昭妃布局,很快又變成了雙方相互布局, 但含玉待采苓一直也還是可以的。
沒有任何開罪過她的地方,她卻就這樣恨上了。
夏雲姒輕歎:“常言道‘情不知所起’,看來有時候恨也不知所起?”
含玉滿眼的黯然失落:“奴婢倒不在乎究竟為何而起, 隻是可見早在今晚之前她就已恨上奴婢了。奴婢卻還一心為她說話, 現下想來真是可笑!”
她語中盛著顯而易見的懊惱, 夏雲姒搖一搖頭:“你是秉著良心辦事,沒做錯什麼,彆為旁人的不是責怪自己。”
頓住聲, 她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含玉:“但你方才提起她的孩子……這是容不下她了?”
含玉麵上複又露出矛盾掙紮,思量半晌,最終神情鬆動:“倒也沒有。適才隻是心裡不痛快,想到她日後憑著孩子指不準還能有好出路就不忿得緊。可若真說去算計她的孩子,奴婢又覺得……”她無奈搖頭,“下不了手。宮中再如何鬥,也不該算計到孩子頭上。”
夏雲姒心下暗鬆,抿起微笑:“你這樣想便好。冤有頭債有主,咱都得記著。”
在含玉為采苓說情時,她曾覺得含玉未免心腸太軟。可眼下,她又真怕含玉一夕間心底生恨,什麼也不顧了。
有些惡事就是不能做,她時時都在提醒自己。心底的恨越深,她越要記得這些分寸。
她縱使已準備好讓自己在這條路上墮落成魔,也不想老來回顧一生,發現自己當真十惡不赦、泯滅人性。
冤有頭債有主,她的每一刀都必須師出有名,不能胡亂遷怒。
尤其是尚不知事的孩子。
這場鬨劇在翌日一早就傳遍了各宮,昭妃又稱身子不爽免了晨省,避不見人,卻不妨礙滿宮都在矚目苓淑女遷宮。
這事可真是為宮中長日無聊的眾人提供了茶餘飯後的話題,要知道,自貴妃離世算起,昭妃執掌宮權已近兩年,從未栽過這樣的跟頭。
——誠然此事明麵上看隻是苓淑女一人之過,誠然皇帝還顧及她腹中孩子,並未苛責。但又是要她遷宮、又是要順妃協理六宮事宜,怎麼瞧都是一巴掌抽在了昭妃臉上。
而苓淑女顯然也對此並不甘心。
她安安靜靜好生將養不過兩日,就又惹出了些風波。身邊的宮人一天三趟地去紫宸殿回話,說她積鬱成疾胎像不穩,夜夜啼哭,隻求皇帝去看一看她。
皇帝並不為之所動。
他近來政務繁忙,自那晚一事後就再也沒顧上踏足後宮。聽聞苓淑女胎像不穩,也隻是著禦前宮人過去安撫了幾句、另賞了些東西,聊作安慰。
夏雲姒自沒興致去苓淑女跟前耀武揚威,這些皆是身邊的宮人稟給她的。
天氣漸漸暖了,朝露軒前院裡桃花盛開,閒來無事時,她便坐在廊下望著桃花抱彈琵琶,正好可聽一聽這些有的沒的。
“聽聞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她並未認罪,此事尚無定論,想求皇上聽她一言。”鶯時說這話時麵色平淡,尾音卻猶帶出幾分好笑的意味,“當晚的情形……她可不就是認罪了麼?如今又說出這樣的話來,真是滑稽,難不成她以為非要畫了押才算認罪?”
夏雲姒輕哂,纖纖十指隨意地撥著弦:“她哪裡是真覺得此事尚無定論呢?說到底不過是仗著肚子裡有個孩子,想一賭皇上的情分,給她個翻身的機會。”
這並不滑稽,換做旁人此時大概也都會想去爭一爭。
俗話說見麵三分情,當下皇帝多少還記得她,是她僅存的翻身機會。若熬到大半年後孩子降生之時,皇帝早已忘了她這號人,不論是將孩子過給順妃還是賜她一死都隻需要一句話,她根本不會有說話的機會。
況且她現在於昭妃來說形如棄子,日後就算活下來在宮中的日子也不會好過。若能讓皇帝多看她一眼,昭妃便或許也要賞幾分薄麵給她,這對她的日後是一重保障。
這些都不滑稽。
真正滑稽的,是她竟然想賭帝王的情分。
頓一頓聲,她又問:“順妃娘娘怎麼說?”
鶯時頷首道:“她肚子裡總歸懷著皇嗣,雖禁著足,但想差人去紫宸殿稟話順妃娘娘也不好攔,就由著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