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 便是除夕。
百官與藩王都照例入京覲見,覃西王也到了。依著蘇氏鬨事的時間算,他該是離京城不遠時接到的申斥的折子。於是在入京當日,就上折做了辯解。
那日是臘月二十九,賀玄時沒什麼事,就把寧沅叫到紫宸殿查了一番功課。
說是查功課, 但其實因為過年, 也並不算多麼嚴厲。寧沅背文章有些記不住的地方他提醒一下也就過去了, 答得好的問題倒都有賞。
平時查功課可鮮少見他這麼好說話, 是以寧沅被考得歡天喜地。
夏雲姒坐在一旁,邊吃著燉燕窩邊笑看眼前的父慈子孝,一時竟真有股愜意油然而生。
在她將那碗燕窩用完時, 樊應德捧著一摞折子進了殿。明天就是除夕了,這個時候成摞呈進來的折子通常都是入京官員的問安折, 賀玄時便隨口道:“先放著,朕初二再看。”
樊應德卻躬身:“皇上, 最上頭這本是覃西王殿下的。”
夏雲姒眉心一蹙,皇帝神情亦是一頓。
將手裡查問功課的書還給寧沅,他跟夏雲姒說:“你來看吧, 說給朕就是。”
夏雲姒便上前將那本折子拿了起來, 餘下的由樊應德原樣捧走。
拿起折子, 她翻了個大概。
頭一頁都是問安的話,過年問安也就那麼些詞,看不出什麼花來。
後麵就是解釋蘇氏所言之事了。
夏雲姒原以為宗親被皇帝申斥, 無論如何也要告個罪,結果竟沒有。
覃西王隻是辯解說從未有過那樣的事,自己更不曾授意過貴妃與昭妃什麼,昭妃所言俱是胡言亂語。
用詞慷慨激昂,端得是義正辭嚴。
她將這些一句句念給皇帝聽,皇帝聽罷沉吟良久。
“皇上?”她終是喚了他一聲。
他喟歎著搖頭:“上元之後,朕會賜死蘇氏。”
也就是這樣了。
即便蘇氏那日突然求見說出那樣的話聽來實在不像是編的,但在讀了覃西王所言之後,她就料到是這樣的結果。
說到底,佳惠皇後已故、蘇氏又是廢妃之身。不論他們的兄弟之情是真也好、是假也罷,為了這樣的事對覃西王步步緊逼都沒有道理。
最無傷大雅的辦法,就是將蘇氏推出去。
於是在正月十六晌午,蘇氏沒了性命。
昔日寵冠六宮的昭妃娘娘,最終就這樣伴著一卷草席長眠地下了,比采苓的下場還不如。
平日裡並不太額外召見嬪妃的順妃為此專門召集了六宮,聲色俱厲地告誡眾人,若再動什麼糊塗心思,蘇氏的下場便是她們日後的下場。
但不論蘇氏從前是如何的叱吒風雲、這般死去如何令人唏噓慨歎,這慨歎也都不會持續太久。
——再過幾個月,便又是大選的時候了。
新一屆正值妙齡、如花似玉的家人子很快就會進宮來填補這幾年身故嬪妃的空缺,誰還會在意一個罪人是如何下葬的?
是以在二月末,太後的旨意傳遍六宮。趕在新人入宮之前,將六宮嬪妃大封了一遍。
位列九嬪之首的許昭儀位晉正二品妃,賜號為莊。
夏雲姒自從三品充華晉至正三品婕妤,老資曆的宋充華與儀貴姬亦位晉婕妤;還有位婉貴姬,晉至充華。
燕貴姬憑著養在膝下的皇次子一躍從正四品晉入從二品九嬪之列,日後便該稱燕修容了。
隻不過,修容是九嬪之中最末的一個,這其中是否含著皇帝對皇次子的不滿,旨意中自不會明說,留待眾人細品。
除卻一乾主位,位份較低的嬪妃中也有不少得了晉位。
周妙自從五品美人晉至從四品姬,封號是一個柔字。
唐蘭芝位晉一例,至正五品宣儀。
當中隔了幾位夏雲姒不太相熟的,再往後看含玉自從七品經娥晉至了從六品寶林。
這旨意不免令含玉喜極而泣,又唏噓不已:“真沒想到,我也還有能位至寶林的一天。”
夏雲姒嗔道:“沒誌氣。這才寶林罷了,早晚能到貴姬當個主位的!”
三月末,家人子名冊呈進了宮。
名冊照例是謄抄三份,太後、皇帝與掌權宮妃皆要過目,賀玄時一如既往地沒心思看,便揮手讓樊應德退下。
轉過身,卻見坐在禦案邊的夏雲姒脊背挺得筆直,情緒顯而易見。
他嗤聲而笑,又揚音一喚:“樊應德!”
剛退到殿門邊的樊應德忙停住腳,隻見皇帝招手:“拿回來,給婕妤看看。”
“諾。”樊應德躬身,夏雲姒辨出皇帝語中的嘲笑,雙頰一紅:“臣妾看它做什麼!”
說話間,樊應德已將那厚厚一摞名冊呈到了她麵前。她一翻眼睛,並不接,皇帝踱過去,拿起一本拍在她額上:“快看,家世也好名字也罷,有你瞧著不順眼的便先劃了。免得人家進了宮,你又醋壇子打翻。”
“……臣妾哪有那樣善妒!”她美眸怒瞪,他更加滿目好笑:“沒有比你更會妒的了。”
“嘁……”她不滿地翻翻眼睛,不理他也不施禮,起身就賭著氣走了。
她素來都是這樣。
嬪妃們大多對他過於恭敬。可過於恭敬了,往往更會教人不當回事。
她自在一些,才能維持住她初時想要的那種感覺,讓他覺得她並不好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