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銀子還不如留在手裡,宮裡要用銀子的地方多著呢。
就是有餘錢用不完,也還可以送回家裡。父親在官場混得不容易,眼下憑著她是好走了些,可要使錢的地方也還很多。
錢要花在刀刃上,不能稀裡糊塗地去打點人。
日子一天天地過著,又添了一個孩子,行宮裡變得更熱鬨了些。
寧沅確是個好哥哥,夏雲姒愈發清楚地發現,他在與兄弟姐妹的關係上或許有些小算盤,但對他們的喜愛也都是真的。
因為他會在很多細微的小事上都想著他們。
譬如在吃到一道他們喜歡的點心時,他總會提起是誰喜歡的,這若不是平日裡有心關照,哪裡會記得這麼多。
夏雲姒便也樂得帶他多與兄弟姐妹們走走,除了養在燕修容膝下的皇次子和他相處起來實在彆扭,旁的幾位二人都時常走動。
這日從和昭容處出來,寧沅心情好得一路蹦蹦跳跳,不好好走路。
正值酷暑,他跑上一會兒就濕透了衣衫,夏雲姒也不管,在後頭悠悠走著,笑看他傻開心。
這樣傻開心的時候在他身上其實並不多見。她瞧得出來,這孩子心裡的事已經不少了。
如果可以,她會很想多開導開導他,讓他放下那些紛擾,開開心心地當個小孩。
可她不能。因為他是皇長子,他注定要帶著天下最厚重的期望長大,越早懂事越好。
走著走著,經過一處園子。
行宮之中這樣的園子頗多,多是山石林立、湖泊清澈,但又處處景致不同。
嬪妃們閒來無事都愛到這些地方走走,小孩子隻會更感興趣。寧沅目光一掃就朝著一處假山跑去了,夏雲姒原不想管,卻聞不遠處一聲尖叫。
“寧沅!”她下意識地喚他,那尚未跑遠的身影猛地刹住,不明就裡地回過身來。
夏雲姒疾步上前,一壁將他攬住,一壁在昏暗的天色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一睃小祿子:“去瞧瞧。”
小祿子躬身,然尚未離開多遠,卻見另一宦官模樣的人跌跌撞撞地往這邊來,饒是天色昏昏也能看出他麵無血色、腿腳發軟。
冷不丁地瞧見跟前有高位宮妃模樣的人,那宦官更索性直接撲倒跪地了:“娘娘!”
鶯時即刻上前護到夏雲姒跟前,喝那宦官:“毛手毛腳的慌什麼呢!再衝撞了娘娘!”
“娘娘恕罪!”那宦官重重磕了個頭,每個字都在打顫,“那……那邊瞧著,是有人從山坡上摔下來了……好像……好像還有個孩子。”
夏雲姒目光一凜。
舉目看去,他所說的山坡在東邊不遠處,與寧沅感興趣的假山遙遙相對。
那山坡她有印象,並不算高,從山腳處登至山頂的涼亭不過五十餘級石階。
但五十餘級石階若摔滾下來……
夏雲姒輕輕吸著涼氣:“你說有個孩子?”
那宦官雙肩一緊:“是……”再叩首,緊張的聲音滲出了哭腔,“下、下奴沒敢走近了看,但……但宮裡沒旁的孩子,隻怕是……是哪位皇子公主!”
這話說得周圍一片死寂,被夏雲姒攬著的寧沅更是一顫,失措地抓住她的胳膊:“姨母……”
夏雲姒強定住氣,將他摟了一摟:“你乖乖在此處待著,姨母去瞧瞧。”
說著示意小祿子將他護好,自己帶了幾名宮人,一道向那山坡行去。
方才那宦官的驚聲尖叫驚動得並不止是她,這片刻工夫,已有許多在這方園子裡打雜的宮人都圍到了山前,卻又都因看到了半山腰處的畫麵而止住了腳。
聞得背後有腳步聲,他們回過頭,認出是誰,皆匆匆下拜:“貴儀娘娘……”
夏雲姒遙遙瞧了眼上頭。
石階在山坡側麵,五十餘級石階,每過十餘有一小段平台,他們摔在第三個平台處,隔得遠,看不清是誰。
她沉聲問道:“去傳太醫和宮正司了麼?”
“是……是,方才已有人去回話了,也有人去了順妃娘娘處。但這邊……”那宦官瑟縮著抬頭,看了眼石階那邊,“下奴們身份卑微,不敢過去。”
夏雲姒明白他的意思。
若此處有身份較高的宮人,去看也就去看了,如是人還沒死,更能搭把手救人。
可位份這樣低的宦官,去了就是在賭命——人沒事他們自然有功,死了或也無過,但怕就怕原本尚未斷氣,恰在他們過去時沒了氣息,那可就說不清楚了,他們全得把命搭上。
夏雲姒點點頭:“你們不必跟著,本宮去看看。”
說罷她便向那石階處繞去,鶯時也很不安:“娘娘……”
她微微偏頭:“你也不必跟著了,帶著人四下瞧瞧,看有什麼可疑之處沒有。”
鶯時應聲止步,她抬眸又瞧了瞧,拎起裙擺,拾階而上。
沒什麼可怕的,她心裡自言自語著。
眼下尚不知究竟是有人失足還是有算計夾雜其中,但若是算計,她搶占先機看個究竟最為重要。
這背後的人必不是善人,她得好好瞧瞧,看能不能看出究竟是誰。
她用冷靜壓住了翻湧的心悸。
眼下已是暮色四合,石階兩側又草木蔥鬱,倒還不如山腳側邊那裡視線清晰。她一級級向上走,直至快登上第三處平台了,才止住腳。
——她看清了那孩子。
乳母是倒在第三處平台上的,但孩子從乳母懷中滾落出來,更往下了兩級台階,離她已不過幾步遠。
是五皇子。
他在繈褓裡,看不出有什麼傷處,似乎隻是靜靜睡著。周圍的景象則與之反差分明——乳母頭上磕破了,鮮血直流。人顯然已斷了氣,但眼睛仍大睜著,直勾勾的,恰看著眼前的孩子。
濃稠的血漿從她頭邊一低低濺落,滴在下麵的石階上。
出乎意料的畫麵將她的冷靜倏然擊潰。
她竭力克製情緒,心下力勸自己上前細看,心神卻還是在一分接一分的渙散,將她的勇氣徹底抽散。
終於,膝頭一軟,她跌坐在地上:“太醫……”她頭皮發麻,“太醫……”
太醫怎麼還不來。
孩子的命怕是保不住了。
——她腦海裡亂作一團,翻來覆去地都是這兩句話,卻一句也說不完整。甚至慢慢的,連聲音也發不出了。
是以皇帝趕至時,聽聞的便是貴儀娘娘聽說有孩子出了事,就獨自登上了石階,到現在都沒見人下來。
皇帝眉心一跳,疾步也登上山去,不多時就看到了那委頓在地的背影,不住地顫抖著,看上去纖瘦無力。
視線越過她肩頭,他也看到了那可怖的血腥、那雙直勾勾的眼睛。
“……阿姒!”他一喝,不受控製地又竄上兩步,一把將她眼睛蒙住。
隻覺她猛地打了個激靈,接著,整個人在他懷中癱軟下去:“孩子……”她聲音嘶啞,好似兩個字就已用儘了全部氣力,接下來就隻剩了抽噎。
他同樣遍身都冷了,那畫麵讓他不忍多看,狠狠彆過頭,僅存的理智讓他將她緊緊抱住:“阿姒……阿姒彆怕,朕在這裡。”
“孩子……”她著實失了控,竭力地想恢複理智,腦中卻仍一片空白。
她也辨不清自己到底在想眼前的五皇子還是自己腹中的孩子、亦或是已然平安長至十歲的寧沅,但總之,這一刻鮮見的恐懼吞噬了她。
上一次有這種恐懼,還是聽聞姐姐命不久矣的時候。
後來姐姐真正離世時她都沒再這麼怕過,她以為自己早已克服了這樣的軟弱。
可這孩子……
夏雲姒腦中一陣陣嗡鳴,恍惚了許久才發覺自己已被人圈在懷裡,也不知怎麼想的,就一口朝眼前的肩頭咬了下去。
極端的恐懼在施力間慢慢揮散,又過了會兒她才真正回過神,感覺眼前之人好似被咬得摒了息。
她發著懵抬頭,看了他至少兩息才辨認出來:“皇上?”
說著又下意識地要扭頭看那邊,他再度擋住她的眼睛:“彆看了。”說著伸手架住她,“朕送你下去。”
她沒再說什麼,因為腦子委實反應不過來了。方才所見,實在觸目驚心。
直至被送到山腳下,她深吸了口沒有血腥味的空氣,才勉強平複了些。
聽到他聲音沉沉:“快備轎,送貴儀回去,備安胎藥給她,傳太醫請脈!”
小祿子與鶯時都見慣了她的運籌帷幄,實在沒料到她方才那般從容地上去,竟會是這樣下來。
自知思慮不周、伺候不周,二人匆匆磕了個頭,忙按旨去辦事。
夏雲姒很快便被扶進了軟轎中,軟轎周圍漂亮的綢緞隔絕了外頭昏暗的天色,她終於將神思一點點攏了回來。
“鶯時。”她抬眸,看向陪坐在旁滿麵擔憂的鶯時,“可看到了什麼可疑之人麼?”
“倒沒見到可疑之人。”鶯時邊說邊抬手,從袖中取出一物,“但撿到了這個。”
作者有話要說: .
【五分鐘前】
44:沒什麼可怕的,老子運籌帷幄。
【五分鐘後】
44:艸艸艸艸艸艸艸嚇死老子了啊啊啊啊啊啊啊血啊!!!!【坐地大哭】
【又五分鐘後】
44:來說說,有什麼疑點嗎?
鶯時:……你是不是學過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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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依舊早上無更,晚上雙更合一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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