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父子兩個在一起算計她。
——他一生中算計過許多人,可這個冷不丁冒出來的念頭就是莫名讓他心虛。
他便很快心軟下來,伸手還算克製地摟一摟她:“阿姒,彆難過,你聽朕說。”說著就睇了個眼色示意寧沅退下,宮人也儘被屏退出去。他摟著她,一字字將實情說與她聽。
夏雲姒淚盈於睫,依偎在他懷裡,輕一眨眼,淚珠濺落在他手背上。
“彆哭了。”他抬手為她拭淚,悵然歎息,“朕不是有意騙你。”
她抬起眼,倒沒有責怪之色,隻填滿詫異:“所以寧沂……無事?”
他點點頭:“寧沂無事。小睡一覺也就該醒了,你彆擔心。”
她眼中一下子漫出笑來,很真摯,所以甜美動人,卻因足夠真摯而讓他心底更加酸澀。
接著她又看向懷中的孩子,一字字地呢喃低語:“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兩個孩子都要平平安安的……哪個也不許出事。”
這副樣子溫柔極了,她與他已相處多年,漸漸摸清了什麼模樣最能惹他憐愛。
將這溫柔摻進他現有的愧疚裡,大概能讓他記上許久。
他會久久地記得,他曾經與兒子一起做戲騙她,害她難過成這樣。
而不論是她還是他的兒子,大概都是一輩子也不會告訴他,這場戲實際上是誰唱給誰看。
殿外,寧沅立在簷下望著夜色,久久無言。
張昌就在幾步外侍立著,雖不便上前搭話,他卻清楚他在靜觀他的反應。
這樣的沉默便是恰到好處的“反應”,有幾分不安,又並不失分寸,能將張昌穩住。
而他也有他在心焦的事——他盼著那個人會跳出來,不論是德妃還是燕妃都好。
棋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如果不能引她出來就是平白打草驚蛇,他、姨母、六弟日後的處境都會更加危險。
而且父皇對此舉也有疑慮,會答應他這樣安排,不過是因為這後宮都是父皇的,父皇覺得讓他一試無妨。
他看得出父皇眼中的漫不經心。
起風了,冬春交替裡的寒風在宮道中刮出的聲音好似嗚咽,在靜謐裡惹得人心裡發怵。
腳步聲踏過這層嗚咽,細細密密的,又令人後脊發緊。
寧沅不自覺地豎耳靜聽起來,一壁等著,一壁還在著魔似的回想上午在紫宸殿中的字字句句。
父皇說:“你姨母是宸妃,位高權重,延芳殿出了變故必定六宮矚目,急於跳出來的未必就是幕後主使。”
腳步聲近了,更近了。
不多時,高位宦官的服色映入餘光,寧願眼底一震,顫抖著抬眸,下一瞬,眼中又鬆下來。
那宦官在上前阻擋的禦前宮人麵前長揖:“二位,賢妃娘娘實在擔心,讓在下來問問宸妃娘娘有恙無恙。”
說罷他抬眸注意到了寧沅,寧沅也看到他,上前拱了拱手:“姨母一時不便見人,請賢母妃不必太過擔心便是。”
這話說著,他腦海中劃過的卻又是當時與父皇議論的話。
他說:“六宮矚目在所難免,但此事出的突然,旁人或有心關切、或好奇探究,卻不會直接將主意打到兒臣頭上。”
父皇挑眉:“將主意打到你頭上?”
夜色沉沉,麵前的宦官聽他之言,沉了一沉,便又一揖:“諾。那有勞殿下轉告一聲,若宸妃娘娘有何用得上的地方,隨時到慶玉宮知會一聲便是。”
寧沅頷首:“公公代我姨母多謝賢母妃。”
說罷這人就告了退,院中重新安靜下來,寧沅腦海中止不住的回思卻還在繼續。
他當時心弦都繃緊了,思量了再三,才敢將自己的思量告訴父皇:“是。此人不僅想借兒臣之手取六弟性命,更想將兒臣收為她用。她也已忍了多時了,但一直不得機會,見了機會難免分寸有失。””
父皇若有所思地睇著他思量了良久,最終微不可尋地點了下頭:“倒也不無道理。”
腳步又一度響了起來,如剛才一般細碎、焦急,如剛才一般在人心底惹出一迭又一迭的煩亂。
寧沅摒開心事再度定睛,又一高位宦官入了院來,在禦前宮人攔上去時一揖:“二位,在下是德妃娘娘宮裡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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