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夏雲姒在晌午時去了紫宸殿伴駕。用過午膳又小睡了一覺,醒來便聽聞林經娥求見。
皇帝也剛起身,正在屏風後由宮人侍奉著更衣,夏雲姒便聽屏風後傳來頗有不耐地一句:“讓她回去好好安胎。”
有孕的這些日子,林氏鬨出的事實在太多了。
她笑笑,趿拉著繡鞋也去屏風後, 帶著三分初醒的慵意往他後背上一掛, 聲音聽來嬌軟得很:“有著身孕也不容易, 皇上就見見吧。不看她腹中孩子的麵子, 就當看看臣妾的麵子。”
他不由低笑,回過頭來敲她的額頭:“你做什麼人情?”
夏雲姒眨眨眼:“她是臣妾宮裡的人,有事找皇上但皇上不見, 回去之後這不就成臣妾的事了?”
“數你會躲懶。”他輕搖著頭,又改口吩咐, “讓她在正殿候著。”
說罷就見夏雲姒又扯了個哈欠,扯著懶腰踱回床榻:“那臣妾再睡一會兒。”
皇帝挑眉, 心下揶揄她躲了自己宮裡的事、甩手掌櫃還當得徹底,臉上卻不由得笑意更深。
——與她相處的時候,總是愜意的。
她的嬉笑怒罵都讓人舒服, 一點點小性子也並不惹人厭。
不知不覺倒也同過了六七年了, 宮中固然也有新人討他歡心, 但她總還是最完美的那一個。
夏雲姒銜著笑倚回床上,懶洋洋地目送他離開。待得他的身影繞過屏風出了殿門,她翻了個身, 眼底才冷下去。
她喜歡看他在她麵前輕鬆,喜歡看他在她麵前笑。
因為唯有這樣,才能證明她的這些心神都沒有白費。
她需要他為她沉淪,一直沉淪下去,這樣她才能一直在宮中屹立不倒,才能護住寧沅與寧沂。
她不能淪落到姐姐那樣的境地,然後毫無還手之力地倒下去。
正殿很快傳來了聲響,夏雲姒側耳傾聽,是林氏的哭聲。
這聲音聽著恐懼極了,帶著戰栗,磕巴了許久才將話說全:“臣……臣妾……臣妾騙了皇上,臣妾不曾有過身孕。”
因為她告訴林氏:“你想讓我豁出去幫你,你的賭注卻隻是一個‘天打五雷轟’,這不可能。”
“但你若願意反咬德妃,我倒樂得為你兜個底,將你保住。”
她實在摸不清林氏的黑白,無從判斷林氏昨日所言是不是德妃的一個局。
可若她敢走進紫宸殿親口像皇帝認罪,那一定不是。
她一整夜都在好奇結果,現下林氏真的來了,真讓人暢快。
德妃決計是料不到這一道的。
“是德妃娘娘逼臣妾假孕,要臣妾拿失子之事陷害宸妃娘娘……”
林氏在正殿淚如雨下,哭聲虛弱,惹人憐惜。
但夏雲姒不出去看都能想到皇帝現下該是如何的麵色鐵青。天威不可侵,竟有人敢用這樣的心思騙他。
隻為的還是除掉一個很合他意的人。
夏雲姒躺在床上怡然笑聽,聽到林氏在恐懼之中有了一陣小小的宣泄:“臣妾掙紮過的!臣妾一次次地出事,就是想讓這‘孩子’能自然而然地‘沒了’,臣妾想逼德妃娘娘收手……”
“誰知德妃娘娘根本不顧忌這些……還想要了臣妾的命。”
嗯,時候差不多了。
夏雲姒撐坐起身,在寢衣外披了件大袖衫,長發隨手拿玉簪綰了個鬆鬆的發髻,姿態隨意地往外走去。
推門而出時她開口都還帶著睡意:“怎麼回事?平日看你不顯山不露水的,如今一來就唱一出大戲?”
“……宸妃娘娘。”林氏慌張下拜,夏雲姒施施然坐到側旁,才又多睇她兩眼:“德妃讓你嫁禍本宮?”
“是……”林氏匆忙地磕個頭,支支吾吾的又將昨日告訴夏雲姒的始末說了一遍。夏雲姒的神情隨著她的話語一分分地沉下去,在她話音落時,她沁出來一聲冷笑:“怎麼個意思?她這是覺得我將永信宮守得嚴,你不明不白地死了,便是我的錯了?”
說著搖一搖頭,看向皇帝:“臣妾雖與德妃生了嫌隙,卻不覺得德妃會做這樣的事。”羽睫淡淡垂下,她又笑一聲,“這未免太傻了,臣妾何苦去害一個小小經娥?皇上也不會信。”
她隻將事情解讀到這一步就是最合適的,更多的隱情,由他自己想出來更好。
皇帝麵容微沉,凝視著林氏,仿佛在斷一道難題。
須臾,他歎出口氣,轉向夏雲姒,聲音中有止不住的漠然:“可還有個張昌。”
夏雲姒露出愕色,一副後知後覺、恍然大悟的神情:“皇上是覺得她……”
將毒死張昌的嫌隙從自己身上洗掉、又叩到她頭上,實是妙計。
此計唯一的問題便在於若讓對方將計就計,德妃毒死張昌的疑點反會坐得更實。
但德妃安排得夠周全,拿捏著林氏的身家性命,夏雲姒原不該有將計就計的機會。
可無巧不成書,一切偏偏就這樣扭轉了。
多虧了那隻貓。
這般一想,她都覺得年年給那隻貓敬奉九九八十一條肥魚為祭品也不為過了。
夏雲姒循循地籲出一口寒氣:“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
皇帝的臉色更陰了些,一語不發的沉吟著,林氏在這陣安靜裡愈顯恐懼。
“樊應德。”沒過太久,皇帝開口喚了人。聲音裡沒什麼情緒,但隻冷淡也足夠令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