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裡,熱水從水龍頭裡汩汩流出,浴缸裡水位不斷上升,蒸騰熱氣往上飄。
夏白淵趴在浴缸邊上,左手浸沒在熱水中。
每到這個時候,他都會獨自待在浴室裡,隻有這裡是他唯一安全地方。
“呼……”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右手中有什麼東西,泛著寒光。
那是一把鋒利小刀,夏白淵微微側著頭,麵無表情地看著那柄小刀。
說是看,但他眼神渙散,瞳孔放大,仿佛隻是在發呆。
直到浴缸裡水終於滿了,隨著嘩啦啦一聲,溢出熱水潑到了他身上,他才像是剛回過神,眼神重新聚焦起來。
刀鋒在手腕上嵌入,輕輕一劃,一縷鮮紅血液在熱水中溢散,很快就染紅了一缸水。
這應當是很尖銳痛楚,但夏白淵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他仿佛隻是用筆在手上畫了一個記號似。
呼吸間是淡淡血腥味,夏白淵淡漠地重新拿起小刀,在小臂處又劃了一次。
白皙手臂上,兩道傷痕交錯,看起來如同一張光滑白紙,被狠狠地劃破,邊緣破碎不堪,醜陋至極。
夏白淵愣了一下,他抬起手臂,在燈光下細細地觀察著這兩道傷痕。
和那時候一模一樣。
那時候,夏白淵還沒有成年,他個頭還隻到雌父腰處。
站在鏡子前,雌父用梳子給他梳理銀色長發。
鏡子裡幼崽還未張開,但精致五官已經初具雛形。
他左右搖晃著腦袋,呲牙咧嘴:“雌父,太緊了,梳太緊了。”
雌父“哦”了一聲,稍微放鬆了一點手勁,但那根本就是杯水車薪,夏白淵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乾脆剪了算了。”
“那怎麼行?”雌父乾脆地否決了他提議:“你雄父最喜歡長頭發,不能剪。”
夏白淵抿了抿唇,不說話了。
他們早就被雄父趕出來了。
因為他是個怪物,雄父覺得他很惡心,看見他臉惡心,看見他頭發惡心,連帶著看見雌父也惡心了。
但他不能無緣無故趕他們出來,這樣大家就都知道他有個怪物幼崽,所以他隻能忍著。
直到那天,他像往常一樣坐在花園裡人工湖旁邊,用麵包屑喂湖裡魚。
水麵很乾淨,那天也沒有風,所以他很輕易地從鏡子一樣水麵上看到了自己雄蟲哥哥,躡手躡腳地接近了自己背後——
他下意識地一個閃身,雄蟲反應卻極慢,他收不住手徑直衝進了水裡。
夏白淵沒有去救他,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去救他。
他不躲話,掉進去就是他了,那哥哥肯定也不會救自己。
嬌弱雄蟲在冬天湖裡泡了十分鐘,才被大呼小叫仆人撈了上來,差點命都沒了。
雄父和他雌君,氣得幾乎要昏過去,指著他鼻子罵:
“怪物就是怪物!沒有一點心!”
“雄主,他把您最珍貴雄蟲幼崽推進湖,他就是存心想謀殺啊!”
夏白淵反駁道:“是他要推我。”
“你還敢顛倒黑白!!”
他們就這樣被趕出來了,雌父在他們門前不吃不喝跪了七天,這才保住了夏白淵命。
雌父給夏白淵梳了一個高馬尾,前麵劉海梳理整齊後,他看起來就像一個瓷娃娃。
雌父滿意地拍了拍他腦袋:“你是雄父所有幼崽裡最好看一個。”
夏白淵撇了撇嘴,但看到雌父不太正常站姿以後,終究還是閉上了嘴。
雌父為了保住他,膝蓋跪壞了,他們又沒有錢去治,最後就成了這樣。
“雌父去賺錢了,你自己在家呆著。”
夏白淵點點頭,坐在高高凳子上看書。他識字不多,一行字裡有好幾個看不懂,隻能連蒙帶猜,磕磕絆絆地看完一整個故事。
餓了就吃壓縮餅乾,太硬了,他隻能用牙齒磨下來吃。
直到日落西山,玄關處傳來門把手擰轉聲音。
夏白淵跳下凳子,剛跑了兩步突然愣住了。
雌父腳步聲很特彆,不會這樣重。而且他有鑰匙,不會一直在撞門。
他緩緩抬起手,捂住了嘴巴,將聲音全部吞下,然後一點點往後挪去。
他家很簡陋,能藏地方隻有浴室。
夏白淵藏在了浴缸和牆壁夾角中,蜷縮在那裡,睜大眼睛捂著嘴看外麵。
他聽見門被撞壞聲音,有人闖了進來。
他穿著一雙沉重鹿皮靴,靴底很厚,是很昂貴靴子。
除此以外,什麼也看不見了。
他在家裡翻箱倒櫃,但穿著這麼昂貴靴子人,絕對不會闖進這麼簡陋屋子裡,隻為了錢財。
就在這時,他聽見一個油膩聲音,低聲道:“小東西……藏哪兒去了?”
儘管有了一些不同,但夏白淵還是認了出來。
——想把他推進湖裡那隻雄蟲。
在這幾年裡,他經曆了蛻變期,已經成為了一隻成蟲。
他要來乾嘛?
夏白淵牙齒打了個顫,一股難以言喻恐懼籠罩了他,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把自己縮得更小了一些。
拜托,快走吧。
找不到我。
不要找到我。
當那雙靴子穿過客廳,走遍每一個角落,終於走向浴室時,夏白淵聽見自己心臟重如擂鼓。
他很擔心心跳聲會被發現,於是更加用力地按住了自己口鼻。
“啊……無論哪裡都找不到呢。”
“真是狡猾小東西呀。”
他聲音如毒蛇嘶聲:“讓我猜猜,你在不在這裡呢?”
夏白淵怕得閉上了眼睛,在心裡祈禱蟲神,讓雌父快些回來。
不知過了多久,雄蟲泄氣地歎了一聲:“找不到啊,看來是出去了,真是白來一趟。”
厚重腳步聲離開浴室,消失不見了。
夏白淵僵硬地蜷縮在角落裡,直到心臟終於慢慢平複下來,才終於睜開了眼睛。
一張巨大臉近在咫尺,他嘴角高高吊起,顴骨突起猙獰,一雙眼睛彎起。
“原來你躲在這裡啊,小東西。”
夏白淵驚叫了一聲,長長頭發被拽住,整個被拉出了角落,他被拉著頭發,一下一下地撞在浴缸上。
“要不是你這頭發,我還差點看漏了呢!你可真是讓我好找啊!”
隻撞了幾下,夏白淵聲音就輕了下去,雄蟲這才鬆開手。
雖然隻是個幼崽,但畢竟是雌蟲,一個不留神就可能被偷襲。
幼崽趴在地上一動不動,鮮紅血從他身下泅散開,隻有微微起伏呼吸代表他還活著。
“幾年前我可是差點為你丟了命,你這小怪物。”雄蟲狠笑了一聲,“隻怪我那時候還不太明白,為什麼雄父叫你怪物,現在想想,讓你就這麼死了可真是暴殄天物。”
他抓住夏白淵頭發,將他提了起來。
因為掙紮,衣服已經鬆開了一些,露出了白皙胸膛,上麵有著紅色花紋。
雄蟲眼睛裡亮起了亢奮光芒:“居然是真……還真有這樣蟲啊……”
熱氣噴塗在夏白淵脖頸處,耳邊是嘖嘖水聲,夏白淵淺淺吸著氣,朝角落裡伸出手。
一柄鋒利小刀掉在地上,那是雌父用來給他打理頭發。
“你身上好香啊……”
夏白淵拿到了小刀。
“讓我看看你是不是和雌蟲一樣,真有那個東西。”
紐扣解開聲音響起,雄蟲興奮得全身都在抖,發出桀桀怪笑。但笑聲還沒結束,一陣涼意刺穿了他肚腹。
他慢慢低下頭,隻見幼崽手握著刀柄,刀鋒儘數沒入了他血肉。
“你——你!!”
痛楚讓雄蟲扭曲了臉龐,卻沒讓他死亡,他赤紅著雙眼,雙手抓著夏白淵頭發,就要把他摜死。
但肚腹上傳來劇痛讓他動作停滯了一瞬。
就是這一瞬,夏白淵用力抽出刀,反手削掉了自己頭發。
銀色長發儘數散開,雄蟲睜大了眼:“你……”
幼崽精致臉上沾滿了血,但他卻沒有一絲表情。
沒有憤怒,沒有害怕,也沒有眼淚,一如修羅。
他不知哪來力氣,用力撲上來,跪坐在雄蟲身上,高高地舉起手中小刀,用力地刺了下去。
夕陽透過窗欞,將他們影子拉長,黑色剪影落在牆上。
幼崽仿佛不止息一般,揮舞著手中小刀,直到鮮血將整個房間都染紅。
雌父回來時,整個家都是淩亂,伴隨著濃重血腥味。
他心裡突突了一下,扔下手裡麵包,托著不方便腿跑了進去。
他在浴室裡找到了他幼崽。
夏白淵站在一地狼藉中,手裡握著他小刀。
看見臉色蒼白雌父,眼淚終於從他眼眶裡落了下來。
但他卻是笑著。
“雌父,我把頭發剪掉了。”
……
夏白淵猛地吸了一口氣,如同大夢初醒。
鏡子裡映出他蒼白臉,這是一張成蟲臉。
那天之後,雌父草草掩埋了雄蟲,帶著他四處流浪。他本以為那已經過去了,直到他成年後,他才知道那並沒有結束。
一旦發情期來臨,他就完全無法控製自己,必須要把自己關進浴室裡,在身上製造出無數傷口,這樣才能勉強維持住,不至於崩潰。
他試過強行克製,但很快他就失去了清醒。
醒來以後,他獨自一人躺在房間裡,到處都是他留下痕跡。
原來,這才是真正噩夢。
夏白淵揚起脖頸,雙目渙散地看著天花板。
他原來還一直躲在那個浴室裡。
可他卻覺得如此安心。
這到底是囚籠,還是他庇護所?
夏白淵分不清了。
————————
而這個時候陸昔,還在懵逼中。
陸昔沒想到,還是高估了自己。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不是一杯倒,自己是一口醉。
他真隻喝了一口——一口啊!
都怪氣氛太火熱,都怪同學太熱情,還要怪——還要怪——
怪他自己鬼迷心竅。
他滿腦子都是夏白淵那泛著水光眼睛,總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誤入歧途——
他絕對不是什麼顏控。
當年他看著夏白淵毀容臉,心中仰慕之意都排山倒海湧來滔滔不絕,他對夏白淵心意日月可鑒!!!
怎麼可能因為夏白淵變帥氣了而變質呢?
不可能事!
他,陸昔,永遠會是夏白淵粉絲。
為他癡,為他狂,為他哐哐撞大牆!
但人之所以會下決心,就是因為他已經預感到某些搖搖欲墜未來了。
陸昔內心愁苦不斷湧出來。
他身後仿佛有暗紫色觸手在幽怨地搖晃,逼退了前來為他慶祝同學。
但十六班是一個熱情似火班級。
陸昔讓他們心服口服,那他們自然不會被這點小小困難逼退。
必須要讓陸昔感受到春天般溫暖!
“顧青,上!”
顧青張口結舌目瞪口呆:“我?你們確定?”
班長給與了他極其信任眼神:“這件事非你不可,你是我們班裡最不要臉——最溫暖雌蟲,你一定能解開他心中困惑。”
顧青猶豫道:“……萬一我把他說自閉了呢?”
班長神情嚴肅地擰過顧青腦袋,將他視線對準了陸昔:“他還能比現在更自閉嗎?”
“上吧,顧青,他可是十六班英雄,我們怎能讓英雄被冷落!”
班長聲音慷慨激昂,顧青振奮不已,昂首挺胸就朝陸昔走了過去。
他朝陸昔露出了春天般笑容:“我親愛陸昔同學,你現在是遇到了什麼麻煩嗎?”
陸昔看著顧青臉,頓時覺得壓力一輕,但他還是有些猶豫:“我說不出口。”
顧青握住了他手,鼓勵道:“勇敢軍雌,不怕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