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陸昔從光怪陸離的噩夢中驚醒, 他大睜著眼睛,黑暗中還殘留著夢中的影像。
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反應過來, 那些隻不過是夢而已。
生病的人會做噩夢,這是很正常的事。
他慢慢閉上眼,攏了攏身上的被子。
被子很厚, 床單更是加了絨,哪怕在最寒冷的季節也夠用。但現在陸昔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他甚至打起了寒顫。
喉嚨乾啞,頭痛欲裂,他隻要稍微動一動,就會天旋地轉, 四肢都像棉花做的一樣, 軟綿綿的。
太陽穴鼓鼓漲漲, 那種疼痛就好像一把電鑽在往裡麵搗。
“雄父——雄父——”
陸昔下意識喊了兩聲,這才突然意識到, 雄父並不在這裡。
他在三千年前的曆史裡,舉目望去, 沒有任何事情和他有聯係。他憑空出現在這裡, 好似水上浮萍。
真奇怪,在穿越來這裡之後,他似乎從未想過這一點。
或許是他太過忙碌, 或許是他沒心沒肺,又或許是……
他下意識地不願去想。
因為光是想一想, 就能感到巨大的絕望。他和雙親隔著永遠不可能逾越的時間長河, 蟲族的生命雖然漫長, 但長壽者也不過數百歲, 他這一生恐怕都見不到他們了。
他的雄父俊美又傲慢,有著墨綠的眼眸,雖然一副狂妄無比的模樣,但性格卻極是柔軟。
陸昔並不是他親生的蟲崽,在他模糊而遙遠的記憶中,他被圈養在一座地下的堡壘裡,不見天日。
那些穿著白大褂的成年蟲在他的蛋殼外麵貼了一個標簽,他們稱呼陸昔為【編號500】。
他每天都被浸泡在各種各樣的液體中,那些液體讓他很疼痛。但他隻是一顆蛋,用儘全力也隻能在液體裡微微搖晃。
時不時就會有一些衣著華麗的人被帶入城堡,他們一邊看著編號500,一邊和那些穿著白大褂的人說笑著。
“你是說,這顆蛋以後會成為最具有破壞力的武器?”
“是的,先生,他是我們最新的實驗體,目前收集到的一切數據都表明,他會是你們需要的東西。”
“哦?能讓我看看你們的實驗嗎?”
“當然可以,今天的注射還沒做呢。”
一股紫色的液體被緩緩注入容器中,編號500痛得打滾,他感覺自己快要從蛋殼裡漏出去了。
但能那樣的話就好了,隨便漏到哪裡去,就再也不用經受這樣的疼痛了。
“哦我的蟲神啊!它現在隻是一顆蛋,它居然在攻擊我的精神海嗎?”
“抱歉抱歉,這是我們的疏忽,它已經邁入下一個階段了,三天前它還沒有這個能力。”
“不!不!沒事!”那聲音帶著異樣的驚喜,“太好了,太好了,擁有它的話,我們會得到更多的東西!”
……
編號500不知自己被關了多久,他漸漸地習慣了那些疼痛,那些【白色蟲子】擔心他精神力過於狂暴,給他注射了抑製信息素合成的藥劑。
不過編號500不在乎,他光是忍受疼痛就已經夠辛苦的了。
見到雄父的那一天,似乎隻是一個很尋常的日子。
黑發綠眸的雄蟲隔著玻璃窗,彎腰盯著他。
不知為何,編號500感到了一絲羞澀。
他儘量把寫著500的那一麵轉到另一邊去,好讓雄蟲看到他漂亮些的另一麵。
“淩,我覺得它好像挺喜歡我的。”雄蟲戳了戳容器,小聲道:“它是不是想要我抱它?”
他身邊站著一隻銀發紅眸的雌蟲,聞言露出一個狡黠的笑:“當然,當然是它想要靠近您——而您隻是想要滿足一個小蟲蛋的心願而已。”
“您說得有道理,我的雌君。”雄蟲矜持地頷首,“畢竟我可不會那麼不識大體,任性地想要抱一隻臟兮兮的蟲蛋。”
淩悄無聲息地從腰間抽出一柄長刀——
那堅固無比的容器就這樣輕易地破碎了,伴隨著尖叫聲和儀器爆炸聲,編號500落入了一個堅固的臂彎。
黑發綠眸的雄蟲低頭看著他,另一手從兜裡掏出一隻油性筆。
他身後的儀器一個個翻倒,險象環生,但他卻好整以暇地一邊跑一邊問道:“淩,你覺得【陸昔】這個名字怎麼樣?”
淩脫下外套罩住他們:“這很好,陸墨,但我們現在要逃命了。”
他和雄父一起被雌父抱著,逃出了這座似乎永不見天日的堡壘。
直到身後傳來巨大的轟鳴聲,外套被掀開,陸昔躺在雄父的懷抱裡,暖洋洋的日光照耀著他——
——但那是三千年後,是他再也回不去的時代。
陸昔艱難地閉上眼,用力揪緊了衣服,不敢再喊他們。
“夏白淵……夏白淵……”
“夏——夏白淵——”
這個名字,伴隨著他度過了整個童年。
他是編號500,是需要被嚴加看管的危險武器,本應被就地銷毀。
雖然有雄父擔保,雖然他從來不曾接受過精神力的訓練,甚至被禁錮了絕大部分的精神力,但沒有人敢靠近他。
從那個實驗室裡出來的實驗體,毀滅了聯盟七分之一的軍隊,而他是唯一沒有被放出來的編號500。
【應該殺了他!蟲皇究竟在乾什麼?就算是陸墨閣下也不無法保證安全!】
【他會帶來災難!】
小小的雄蟲蟲崽躺在床上,他發了高燒,迷迷糊糊地把腦袋埋進雌父的懷裡。
“他們不喜歡我,他們都討厭我。”
“他們說我是要被夏白淵殺掉的壞蛋,他一定會為了蟲族殺掉我的。”
“唔——”
淩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冷靜地指出了幼崽的錯誤:“但夏白淵在你出生之前就死了。”
陸墨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的雌君:“淩,重點是這個嗎?”
“誒?”
陸墨頭疼地放下書,將幼崽抱進了自己的懷裡,他輕聲道:
“陸昔,假如夏白淵還活著的話,他一定不會害怕你。”
“他是蟲族的戰神,哪怕所有人都害怕你,他也會保護你。”
記憶如同潰堤的大壩,一旦觸碰就再也關不上。
陸昔艱難地張開嘴,低聲呼喚:“夏白淵……”
那些噩夢似乎又席卷而來,紫色的液體,白色的蟲子,它們在房間裡飄飄蕩蕩,拽著陸昔沉下去——沉下去——似乎要一直沉到地底下去。
但在混混沌沌的知覺中,遠遠地傳來了一聲呼喊。
“陸昔?”
“陸昔?”
是……是誰在喊他?聲音很是熟悉。但陸昔想不起來那是誰了,他用力地睜開眼,隻看到扭曲變形的天花板上,一盞白色的燈搖來晃去。
淅瀝瀝的水聲響起,緊接著額頭上傳來了一陣涼意,陸昔想要避開,卻被按住了:“濕毛巾,你彆動。”
陸昔打了個寒噤:“冷……”
“……”
他冷得全身都在打擺子,牙關哆哆嗦嗦,拚命想往被子裡縮去,但被子裡無論如何也暖不起來,難受得他直皺眉頭。
“夏白淵。”
“嗯?”
“夏白淵……”
“嗯?”
“夏、夏白淵……”
好幾次之後,那個聲音似乎才明白,陸昔並沒有任何意思,隻是單純地在喊著這三個字而已。
他淺淺地歎了一口氣:“我拿你怎麼辦。”
語氣帶上了一點認命的意思。
被子被掀開,帶進的冷風吹得陸昔一機靈,但緊接著一個暖呼呼的身體就貼了過來。
陸昔感受到熱意,迫不及待地將他抱進了懷裡。
很溫暖,很柔軟,還——帶著一股淡淡的香味。
陸昔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一雙青藍色的眼眸近在咫尺。
——像極了他躺在雄父的懷裡時,第一眼見到的天空。
他不由得看得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