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1 / 2)

第四十五章

陸昔閉上眼,用手按了按額頭。

俊美的雄蟲側著頭,光線在他臉上投射出濃重的陰影,長眉飛揚入鬢。

他看起來並不像是醉酒的模樣,隻是微擰著眉。

再睜開眼時,一絲疲憊浸沒他的雙眸。

“暈。”

夏白淵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臉頰,觸感溫熱。

陸昔下意識用鼻尖順著夏白淵的指縫蹭了蹭,語氣含糊道:“其實我沒有很高興。”

“嗯。”

“不對,我剛開始是很高興的。”陸昔試圖說得更精確一點,“我救了那隻雌蟲,我真是一隻好蟲,我是這麼想的。”

夏白淵讚同道:“這的確是事實。”

假如連這點得意都要感到愧疚,那麼對自己的要求已經嚴苛到近乎無理了。

夏白淵並不認為這就是陸昔的想法。

夏白淵:“然後呢?”

陸昔頓了頓,淺笑一聲:“然後你知道發生了什麼嗎?”

夏白淵注視著他:“什麼?”

“我被聞訊而來的記者包圍住了,他們說從未見過像我這樣高尚又偉大的雄蟲,說我有著金子一樣的品格,是蟲神留給蟲族最後的仁慈。”

陸昔深深地注視著夏白淵:“他好像在陰陽我。”

夏白淵終究沒能忍住,默默地背過身,咧了咧嘴。

陸昔幽幽地看著他:“你笑了。”

夏白淵:“是善意的理解的微笑。”

“……”

“……”

“好吧,”陸昔勉強收起不滿,“感謝蟲神,至少你沒有附和那位記者先生說的話。”

夏白淵微微歪著腦袋:“但也不至於為了這件事,生氣到現在。”

“因為我馬上就意識到,他並不是在陰陽我,他是真心的這麼認為的。”

黑發的蟲族緩慢地閉了閉眼,酒精讓他的思維變得很緩慢,雙眸失去了往日的明亮。

他整個人都被陰影籠罩,卻因此顯得不可捉摸。

“我隻是做了一件很普通的事而已。”

“我能救下他,不是因為我付出了多麼大的努力,也沒有付出多麼大的犧牲,僅僅因為我恰好是一隻雄蟲,又恰好是一隻高等雄蟲而已。”陸昔垂著眸,聲音低沉地可怕,“於我而言,這件事並沒有什麼值得誇讚的地方。”

“就好比一個富豪恰好經過一個乞丐的身邊,給了他一餐飯免得他餓死街頭罷了,就這樣也配得上這樣的誇讚?”

夏白淵微微有些動容:“可這並不改變你救了一隻雌蟲的事實,至少對那隻雌蟲來說,你很重要。”

“問題就在這裡。”

陸昔抬起頭,那雙紅眸裡燃燒著獵獵的火光:“憑什麼他落得這樣下場,連性命都不能保障,而我一句話就能決定他的生死?”

他攥著手,惱怒地說:“街巡問我是不是可憐他——我可憐他?我哪來的資格可憐他?”

夏白淵睜大了眼睛。

有些時候,同情是一種令人厭惡的高傲。

他知曉的,那些雄蟲——他們會披上和善的外衣,他們憐憫雌蟲,同情雌蟲,施舍給雌蟲一些好處。

但就連這些都隻是彰顯他們自身的一些手段。

他們最喜歡聽雌蟲們感激涕零地訴說著悲慘的經曆,以此來滿足他們那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獵奇罷了。

看啊,這些雌蟲多麼慘,和他們對比起來,雄蟲真是幸福。

所以他們不會真正改變雌蟲的待遇,他們會給予食物、藥品、宗教,還會給予擁抱和傾聽。

唯獨不會教雌蟲如何遠離雄蟲,儘管一隻雌蟲一生中百分之八十的痛苦,都來源於雄蟲。

他們並不希望雌蟲真正獨立。而是永遠成為他們彰顯自己善良,滿足自我感動的工具。

夏白淵曾在一個雄蟲家庭裡當過護衛,那家的雄主是遠近聞名的好雄蟲。慷慨大方,樂善好施,雌蟲們在那裡當值,不僅很少受到責罰,還能經常得到施舍。

更加美好的是,那位雄蟲會耐心地聽你講述內心,這個工作雌蟲們幾乎是擠破了頭。

和夏白淵一起當值的一共有四隻雌蟲,另外三隻雌蟲格外受惠,時常會從雄蟲的手裡獲得許多額外的贈禮。唯獨隻有夏白淵,雄蟲對他總是非常冷漠,雌君罵他忘恩負義,罵他薄情寡義,還汙蔑他手腳不乾淨。

明明表麵上還挺和善的。

比如——

“你這樣瘦,一定吃了不少苦吧。”雄蟲憂鬱地看著他,“可憐的夏白淵,你過去都經曆了什麼啊。”

夏白淵感覺十分溫暖,但他有必要說清楚:“謝謝,但主要是種族的問題,天生就是這樣的體格,其實是肌肉比率高。”

他像是想到什麼,調侃了一句:“這種族特征還挺好是吧,您因為不是這個種族所以不了解吧。”

一直發愁減不了肥的雄蟲當場黑了臉。

他還曾給夏白淵加過工資。

但夏白淵禮貌地拒絕了:“謝謝您,但是老實說我是來朋友幫工的,他腿斷了需要休養一個月,但他不想把這份工作讓給彆人,所以讓我先來占著名額。”

“啊,”他恍然大悟,“您不用擔心您的工資給得太少,差價他已經補給我了。”

說完,他露出了一個標準的營業笑容。

……

他一直很困惑,直到某一天他看到了同事的表現。

同事解開袖子,向雄蟲展示著自己手臂上深深的傷疤。疤痕已經很舊了,但依然能看出它的可怖。

大約從來沒有人聽過他的過去,雌蟲打開了話匣子,說起當年的痛苦時,仍能看出他的悲苦。

“可憐的蟲……”雄蟲溫柔地看著他,麵容悲憫:“已經過去了,在這裡不會有雄蟲再來傷害你,真是可憐的蟲。”

雄蟲眼中的靨足一閃而過,讓夏白淵想起那些……在屍體邊飽食了一頓的禿鷲。

他恍然大悟,自己從未對這個人表現得感激涕零,也從不覺得有必要示弱哭訴。恰恰因為如此,雄蟲無法從他身上賺取到那些優越感,與身為大善人的成就感。

不過是偽善罷了。

——————

夏白淵怔怔地看著陸昔。

陸昔抬起眼,深深地望進夏白淵的眼睛:“我並不是在生氣,我隻是很愧疚。那是……”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

“一個幸運者對另一個不幸者的愧怍而已。”

“……”

陸昔的腦袋低垂下去——低垂下去——

他身形高挑,向來儀態端正,此刻卻弓腰榻肩,整個人依靠著椅背,露出一種無力而又彷徨的神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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