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西回到茅屋,野獸們已經都走了,地上的祭品和鍋裡的紅燒肉沒有被碰過。
小院裡空空蕩蕩,衛得道睡得一臉安詳,再不像從前那樣一波三折地喊自己“徒弟”,然後嚷嚷著要飯吃。
他不會再醒了。
巨大的空茫讓衛西難以消化,接下來每天都該乾些什麼?
他視線忽然頓住,落在衛得道胸口,那裡躺著自己早上跟人一起放進去的玉佩。隻一會兒沒見,它仿佛遭受了重創,凝白如脂的表麵已經變得黯淡無光。
衛西看了一會兒,俯首將它撿起,又把堆在坑邊的泥土扒拉進去,直至蓋住衛得道討人厭的臉蛋。
然後他說:“我走了。”
一道人影在山林裡飛快穿行。
他跑得矯健極了,身姿輕盈,林地中虯結的樹根和積攢了不知多少年的爛泥枯枝在他腳下空若無物,他背著一個巨大的竹簍,身上道袍的衣袖和衣擺行動間都在隨風烈烈飛舞。
那道結界果然對肉身不起作用。
但密林裡遍布陣法,衛西這一路走得也不算太輕鬆。
更何況他還背了一整簍的行李,比如衛得道積攢多年的銀兩。
他順手抓到條膽大包天試圖攻擊他的毒蛇,咬掉腦袋直接塞進嘴裡,一邊美滋滋吃著,一邊停下觀望路徑,整理整理自己被山風吹亂的衣袍。
這具身體原本的衣裳實在叫人摸不著頭腦,明明布料上乘,摸上去光滑柔順,卻偏偏缺斤少兩,做得袒胸露腿。衛西倒不排斥穿成那樣,畢竟他在山裡為圖方便什麼都不穿的時候也有,可出來遇到人跡,卻少不得引人側目,因此他還是換回了自己的衣服。
還有件奇怪的事情,出了結界之後,他越往外走,山裡的獵物就越少。幾天下來,除了幾隻山雞野兔和剛才的蛇之外,稍微大點的口糧他竟一樣都沒碰到。
豺狼虎豹不說,怎麼連野豬都會沒有呢?
衛西抬頭眺望,再往上就是峰頂了,那裡雲霧繚繞,方位比自己居住的山峰還高。他吃完了手上的毒蛇,決定今晚就露宿在那裡,順便抓點東西果腹。
他攀著樹乾一躍而起,爬了近半,耳畔忽然聽到些許模糊的動靜,像是重物踩在地麵的聲響。
吃的!
衛西頓時加快了速度,心想這還差不多。衛得道說過,這座山陡峭荒涼,凡人難以攀登,因此方圓幾十裡都很難找到村落。老頭子當年瞎著眼睛,風餐露宿了將近兩個月才找到現在的安身之所,這樣的地方,怎能沒有凶獸?
果然越往上走,響聲就越真切。那腳步規律又沉重,一道接著一道,衛西從未見過行走動靜這樣大的野獸,不免在心中猜測對方的大小,這得有一座山包的重量了吧?
習慣了手撕喉嚨的山大王終於也警惕起來,抽出了綁在腰帶上的菜刀。
就在前麵,就在前麵了。
他抓住最後一塊岩石,推敲著腳步的規律,然後抽準時機,一躍而起——
像是穿破了一道無形的屏障,世間龐大的喧囂霎時間傾注而來。
“過去一點過去一點,在鷹嘴峰上給我也拍一張!”
“擠什麼擠?有病啊?沒看到下麵是懸崖啊?擠你麻痹啊!”
“艸你媽!你這人怎麼說話的!”
“那麼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就是著名的鳳陽山鷹嘴峰了,大家看這邊,斷崖的形狀是不是酷似一個鷹嘴?不過美雖美,斷崖下的山脈可都是未經開發的區域,非常危險,許多專業人員都不敢輕易進入,大家千萬不可以擅自脫團前去探險哦!那麼言歸正傳,鷹嘴峰上最著名的當然就是鳳陽山神廟了,晚些時候大家燒完香,可以一起到我這裡團購護身符……”
衛西:“???”
他雙腳踏在堅實的地麵上,神情木然,一隻手還摸著菜刀柄,卻已經失去了抽出武器的想法,因為他終於看清了自己腳步聲震如雷的獵物——
幾步開外,人群之外,兩個衣不蔽體的年輕男人各執一柄木槌,正奮力敲打眼前的石舂。一旁同樣穿著稀少的女人發現到衛西的注視,笑眯眯開口:“年輕人,打糕要不要?十塊錢一碗。”
話音落地,她才注意到衛西風格迥異的穿著,眼角猛地一抽。
幾乎同時,黃金周出遊的其他旅客也發現了這位不知道從哪出現的異類,立刻引發了一陣圍觀熱潮。
“你們看那個小孩,秋老虎的時候穿那麼多不熱嗎?”
“你懂什麼,cospy呢,年輕人身體好。”
“在鳳陽山扮道士?砸場子的吧?而且他衣服是不是太還原了點,又臟又舊又帶補丁,怎麼著,扮的還是窮道士啊?”
“哎喲,你這麼一說,臉上也是灰撲撲的呢!”
嘰嘰喳喳,吧啦吧啦,衛西霎時間成為夜空中最亮的星,引得萬眾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