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瀚洋開始找衛西的時候,衛西已經掏出了扛把子所有的存糧。
扛把子一開始還捂著傷口躲在角落很畏懼地躲避他,後來見他吃東西吃得雙腮鼓起的模樣,慢慢又不那麼害怕了。不得不說長得好看的人就連吃東西都像是在做賞心悅目的事,哪怕身上穿的是灰黃暗淡的舊衣,也絲毫無損漂亮臉蛋和挺拔身段帶來的美感。更何況衛西吃得實在是很認真,一個生活在橋洞底下的流浪漢能有什麼好東西可吃?拿出來無非隻是些廉價的餅乾麵包而已,他卻每一口都像吃山珍海味那樣尊重,絲毫沒有露出半點嫌棄的神色來。
這對時常被路人視作洪水猛獸的扛把子來說也算是十分稀奇的經曆了。
因此他看著看著,就生出了攀談的欲望:“哎!那個誰,你叫什麼名字?”
衛西拿著肉鬆餅的包裝袋掃了他一眼,雖吃相可愛,睥睨的眼神裡卻一點找不出可愛的元素。扛把子被看得抖了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對方看自己的目光跟看手裡那袋肉鬆餅時沒什麼兩樣。
他好容易燃起的氣焰頓時又熄得一乾二淨,結結巴巴地換了種語氣:“大,大哥,我叫團結義,之前沒在鳳陽見過您,那什麼,您剛來的吧?怎麼稱呼?”
衛西將吃完的包裝袋疊好放進背簍裡,振了振袖子:“我乃太倉宗第六十二代掌門人,衛西。”
“……”團結義乾笑了兩聲,“是,是嘛,你們太倉宗是乾什麼的?”
這還真把衛西給問住了,衛西頓了頓,腦子裡一瞬間全都是衛得道無邊無際的嘮叨,他回憶了很久才不太確定地回答:“除魔衛道。”
團結義笑得更尷尬了,他仔細看了圈衛西的衣服,心想怪不得穿那麼奇怪,原來是當神棍的啊?他從小在鳳陽鎮長大,因為鳳陽山上有個出名的山神廟,這麼些年裝神弄鬼的事情看了不少,也了解不少,畢竟大家都是搞詐騙的嘛。
隻不過看衛西的樣子,似乎是混得不太好的那一撥。不過難怪,他那麼年輕確實很難取信於人,就跟身強體壯的自己上街討不過隔壁街瘸了條腿的老拐子一樣。這麼一想,團結義便心有戚戚起來,覺得倆人遙遠的關係拉近很多,語氣也親密了不少:“挺好挺好,咱倆也算半個同行了,怪不得我一見大哥你就覺得親切,想打招呼。”
隻不過這“招呼”差點打掉了他半條命,團結義說著那麼不要臉的話,卻絲毫不以為忤,還笑眯眯地套交情:“現在咱倆也算認識了,可見真的是很有緣分,大哥你放心,我團結義這輩子最講的就是義氣,往後我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你在鳳陽鎮但凡遇到麻煩事,我一定義不容辭。”
他拍完胸脯,心想這下總不會再被打了吧,抬頭一看,卻發現衛西隻是皺著眉頭看著自己。
那目光從頭到腳,還帶著點審視,鋒利得好像刮過皮膚時都能帶起刺痛的觸覺。
團結義頓時忐忑起來,幾乎想要捂著被打腫的臉縮回去,衛西卻在此時收回了視線,不鹹不淡地說了句:“也好。”
然後身姿輕靈地起身宣布:“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太倉宗的大弟子了。”
衛得道以前說過,壯大宗門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廣招門徒,隻有徒弟夠多夠優秀,才能在偌大的修行界中地位穩固。團結義這小子雖然油嘴滑舌,眉眼也不太正派,可麵相卻很堅定,不是會輕易作惡的人,額頭當中還隱隱有絲若隱若現的貴氣。
雖然一時看不出這屢貴氣源於哪裡,但這不重要,對方總的來說是個不錯的弟子人選,找來的食物又好吃。他既如此誠懇,自己收下也不妨礙什麼。
團結義:“…………????”
等一下大哥,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啊!還有大弟子是什麼意思?你這個太倉宗原來隻有你一個人的嗎?
衛西:“起來,把我的背囊背好。”
團結義磕磕巴巴地說:“那,那什麼,那個,我不是……”
“閉嘴。”衛西抬手製止了他繼續聒噪,目光遙遙望著橋洞通往路麵的一處,“準備一下,我們該啟程了。”
話音落地,前方已經響起了雜亂的腳步聲,眨眼功夫就有一群人匆匆出現,為首的林瀚洋幾乎瞬間發現了站在橋洞下的衛西,激動得眼珠子都亮了。
對方依然穿著那身破破爛爛的臟道袍,可林瀚洋現在一點也不覺得這樣落魄不靠譜了,反而怎麼看怎麼出塵,怎麼看怎麼縹緲。
果然這才是真正的大師,不慕名利,不圖權貴,跟外麵那些妖豔賤貨一點都不一樣。
他上到近前,還沒開口,就首先一揖到底,結結實實鞠了個躬:“大師,對不住,先前多有得罪了。”
衛西想了想,不知道他得罪了自己什麼,不過也懶得多問,隻是點了點頭:“劫數過去了?”
“還要多謝大師出手相助。”林瀚洋滿臉感激:“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還請大師移駕寒舍,讓我們一家招待一二。”
“你夫人給過我錢了。”衛西很不會聊天,“你找我不是因為家裡的事麼?”
林瀚洋:“……………………”
他頭一次碰到這種連客套都不客套一下的人,磕巴得不知該怎麼接話。他震撼於對方一眼就看出自己真實來意,心裡上躥下跳地忐忑起來。聽到衛西說自家老婆給過錢的事兒,想到那二百塊錢,他以為對方是在追究自己的冒犯,後悔得一塌糊塗。自己先前對對方的態度實在稱不上尊敬,現在又前倨後恭地來請人家回家解決問題,實在是卑劣得可以。
可他此前也不知道世界上真有那麼不科學的東西啊!就那麼短短幾個小時的時間,他原本的世界觀已經坍碎得找不到渣了。
但即便臊得一塌糊塗,人還是得請的,因此他頓了頓,還是硬著頭皮開口:“大師神機妙算,內子已經在家裡備好了酒宴,不知道大師願不願意賞臉……”
他此時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奮力一搏而已,沒想到麵前的大師卻半點沒有遲疑,聽完他的話後立刻頷首:“走吧。結義!”
衛西示意自己的徒弟一起去吃酒宴,林瀚洋此時才發現橋洞底下居然還站著一個年輕人,定睛再看,頓時被對方蓬頭垢麵的樣子嚇了一跳:“這,這位是……?”
衛西隨意地擺了擺手:“這是我的大弟子團結義。”
團結義:“我……”
林瀚洋臉色頓時一變,再不覺得對方邋遢了。他此時正為衛西的不計前嫌感激得一塌糊塗,隻覺得高人果然是高人,就連收的弟子都是同樣的瀟灑不羈,他打斷團結義的自述:“原來如此,幸會幸會,團先生也請。”
團結義:“……”
衛西上車後才知道自己看了一路的野獸內裡居然是這樣的,他在山裡放肆慣了,警惕了沒一會兒,覺得對自己沒威脅後便懶散地靠進了鬆軟的椅背裡昏昏欲睡。
他坐沒坐相,忽略那身衣服,慵懶漂亮的模樣簡直就像哪家嬌生慣養出來的小公子。駕駛座跟隨前來的朋友偷瞄了好幾眼,忍不住小聲問林瀚洋:“你搞什麼啊,大張旗鼓的就為了出來找那麼一個小孩?”
林瀚洋趕忙製止他,滿臉謹慎:“你快住嘴,這可是真正的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