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少女鄭重其事問道:“臨死之前,你看到了什麼?”
“我沒看到什麼啊。”陳平安有些疑惑,不過仍是誠實回答:“其實在那條巷子裡,我從頭到尾都沒多想什麼,這個問題,寧姑娘問苻南華和蔡金簡比較好,他們說不定能看到什麼。”
她冷哼道:“呦,口氣真大!”
說完這句話,她沒來由死死盯著草鞋少年。
陳平安給看得心慌,“咋了?”
少女皺緊眉頭,有些懊惱,用家鄉方言自言自語道:“我家的劍學,無論是劍訣心法,還是用以淬煉體魄神魂的法門,都是獨門獨路的不傳之秘,我學都沒學全,哪敢教彆人啊。而且我也沒學過那些彆處天下的粗淺東西,要不然也能給他指條明路,就算隻是用來強健體魄、延年益壽也好。現在讓我去哪兒找本門檻最低的入門秘籍來?”
少女眼睛一亮,“打劫?不對不對,不是打劫,是找人借一本秘籍,有借有還的嘛。”
可惜她很快臉色黯然,恨恨道:“該死的老宦官!給我等著,看我不把你們皇宮掀個底朝天。”
她哭喪著臉,憂傷道:“難道真的隻能去找姓阮的鑄劍師?砍人我還湊合,有我娘的四五分真傳了,可是求人,我真的不擅長啊。”
草鞋少年坐在門檻上,看著那個名叫寧姚的少女,她自說自話,臉色變化不定,就像是天邊的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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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袍玉帶的英俊男子站在宋集薪的房間,環顧四周,微微皺眉,“姓宋的他就給你安排了這麼個寒酸地方?”
宋集薪嘴唇抿起,沒有說話。
婢女稚圭早已識趣躲到自己偏屋去了。
按照小鎮流傳最廣的說法,前任督造官宋大人,業務不精,沒能造出讓朝廷滿意的禦用貢瓷,靠著那點苦勞,留下一座廊橋,就回京任職了,當然也留下了宋集薪這個私生子,隻給他買了個貼身丫鬟照顧起居,再就是“托孤”給好友,即頂替他位置的新任督造官,聽說也姓宋。
但是事實真相如何,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未必清。
宋集薪自己也不清楚眼前這家夥,跟那個姓宋的男人,到底是何種關係,關係莫逆的官場同僚?昔年求學的同窗好友?還是京城廟堂其它山頭派係的對頭?姓宋的離開之前,略微提到過幾句,說新任督造官到了小鎮之後,很快就會帶他們主仆二人離開小鎮,趕赴京城,對那位大人,要求宋集薪必須極其禮敬,不得有絲毫怠慢。
宋集薪對眼前這個氣勢淩人的京城男人,大概是恨屋及烏的緣故,並無半點好感。
他在婢女稚圭那邊流露出來的胸有成竹,對於接下來離開家鄉的從容不迫,不過是少年的自尊使然。
男人笑道:“罷了,那姓宋的酸秀才,曆來就是謹小慎微的性格,不像大老爺們,倒像是個娘們,否則也不會讓他來這邊看顧你。”
宋集薪眉宇間陰沉沉的。
男人漫不經心瞥了眼少年儲藏物品的大箱子,撇撇嘴,不屑一顧的神色,緩緩道:“來這裡之前,我已經見過老龍城的苻南華,真是個倒黴秧子,在這裡都會差點道心崩碎,你與他的買賣,照舊進行便是,你小子虧盈自負,我不摻和這種芝麻綠豆大小的破爛事。不過離開之前,你必須跟我去趟廊橋,磕幾個頭,之後就沒你事情了,跟我回家,做你該做的事情,坐你該坐的座椅,儘你該儘的本分,就這麼簡單,聽明白了沒?”
“聽當然聽明白了,宋大人的言辭並不晦澀。”
少年譏笑道:“隻不過憑什麼?”
男人笑了,轉身第一次正視這個少年,反問道:“姓宋的娘娘腔說你天資卓絕,這評價也真是不怕閃了舌頭,你不妨猜猜看,覺得我憑什麼?”
若是細看,就會發現兩人之間,竟然有幾分形似和神似。
宋集薪怒氣更重,隻是始終隱忍不發。
男人不再賣關子,玩味道:“憑什麼?當然憑本王是個天字號的大倒黴秧子,竟然會是你小子的親叔叔。”
宋集薪內心巨震,臉色微白。
白袍男人對此視而不見,雙手扶住那根玉帶,望向窗外的天空,微笑道:“也憑本王是大驪王朝武道第一人。”
其實這句話換成另一個說法,更為震懾人心,隻不過男人寧頭不做鳳尾,覺得隻要是居於人後,哪怕是僅僅一兩人之後,也根本不值得宣揚。
男人想起那個坐鎮此地的儒家聖人,嘴角滿是鄙夷,冷哼一聲。
他心心念念。
假若不是身處此方天地,老子一隻手,就能捶殺你齊靜春之流的三教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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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塾茅屋內,齊先生正在聽蒙學稚童們的書聲琅琅。
正襟危坐。
真正意義上的正襟危坐,宋集薪和趙繇這些讀書種子,也難以領略其精髓。
儒教有一部“立教開宗”的經典,名為《大禮》,其中《修身篇》有專門講到,君子當坐如屍,因為屍者神象,坐姿如屍,則其莊重肅穆,可想而知。
此時此刻,齊靜春好像一五一十聽到了白袍男人的心中默念,雲淡風輕,微笑道:“武夫掌國,了不得了不得。隻不過,白龍魚服,非是吉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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