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裡,高大少年憧憬著未來,草鞋少年細嚼著草根,一個說,一個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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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將一籮筐石頭背回劉羨陽家院子,依然是揀選出最心儀眼緣的幾塊石頭,拿到偏屋,其餘依舊留在灶房那邊。鎖好屋門和院門後,跑向泥瓶巷,到了自家院子,看到黑衣少女正坐在院子裡曬太陽,陳平安打過招呼後就開始煎藥。
隔壁院子不斷傳來劈砍聲,這很奇怪,宋集薪雖說過著外人眼中沒爹沒娘的日子,但這麼多年一直衣食無缺,甚至手頭始終很寬裕,不敢說比四姓宅子裡的少爺過得好,比起十族嫡係子弟確實不差,文房四寶,案頭雅玩,書房清供,許多陳平安沒見過也沒聽過的奢侈物件,隔三岔五,一樣樣往宋集薪屋子裡搬。其實宋集薪那邊從來沒有真正的臟累活和體力活,醃菜太臭,宋集薪不許婢女稚圭去做,砍柴太累,宋集薪每年都是直接買來一捆捆的燒火柴禾,一袋袋上等木炭。
陳平安給黑衣少女端去藥湯的時候,隔壁院子竟然還在斷斷續續劈柴,陳平安在寧姑娘喝藥的時候,忍不住走到院牆旁,踮腳望去,發現稚圭正拎著把菜刀,在砍殺“一個人”,是木頭製成的胚子,陳平安燒瓷多年,見過的好東西不少,砍過的樹木更是不計其數,所以一眼就看出大致深淺,那木頭色澤如玉,肯定是很老的物件,而且木偶身上布滿密密麻麻的紅點黑點,木偶已經被稚圭連砍帶剁,給劈成了好多截。
少女突然轉頭,發現了陳平安,滿臉汗水和汙漬的她抬起手臂,抹了把臉,牽強笑道:“你回來了啊,我先前想跟你借一把柴刀來著,可是你家那位客人,不願意給我開門。”
陳平安愣了一下,“我這就給你拿柴刀去,一開始的彆太用力,柴刀不比菜刀,容易打滑,彆傷到自己。”
少女坐在小板凳上,精疲力竭,揮手道:“知道啦,快點去拿呀。”
陳平安取回柴刀,少女已經站在院牆那邊,笑問道:“你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嗎?”
陳平安搖頭道:“不知道。”
稚圭也不給出答案,轉身繼續坐在小板凳上,使勁劈砍。
她那些生疏凝滯的動作,以及種種吃力不討好的錯誤姿勢,看得陳平安很著急,隻不過人家既然沒要求幫忙,陳平安就不自作多情了,轉頭一看,發現寧姑娘已經不在院子,陳平安記起一事,快步走向屋子,將一樣東西放在桌上,放到黑衣少女的對麵。
那是塊蛇膽石,剛好能一手握在手心,如同一塊凍結凝固的蜂蜜,紋理細膩,顏色極正。
寧姚有些奇怪。
陳平安笑道:“寧姑娘,送你的。”
刀不離身的黑衣少女突然問道:“你最喜歡這塊?”
陳平安有些難為情,“這塊……大概排第四吧,最好的三塊,我已經藏起來了。”
她這才收下那塊石頭,雙指撚住,舉過頭頂,光線透過窗戶進入屋子,映照在石頭之上。
她仰起頭,眯起眼眸,仔細觀察石頭的微妙紋路。
她看著石頭。
少年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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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裡,一個少年偷偷潛入泥瓶巷,如野貓夜行,無聲無息,悄悄來到顧粲家的院子,他找到那口就擺在院子角落裡的大水缸,蹲下後,發現原本堆砌得整整齊齊的蛇膽石,已經被人翻揀得七。
藏入懷中後,陳平安重新將土填回去,再仔細看過了那些蛇膽石,剩下來的石頭,都“死”了,比起陳平安這兩次從小溪裡新撿起的石頭,無論是顏色、紋理還是重量,都截然不同,眼前這些石子,就像死氣沉沉的老人,而陳平安撈起的那些,就像初生的嬰兒,朝氣勃勃。
陳平安想了想,打算從自家宅子那個方向離開泥瓶巷。
他走到宋集薪家院門口的時候,聽到吱呀一聲,屋門打開,陳平安隻得裝模作樣去敲自家門,喊道:“寧姑娘,睡了嗎,我回來拿點東西。”
屋內很快燈光亮起,黑衣少女給陳平安打開院門。
隔壁那邊,婢女稚圭慢悠悠走出屋子,到了院子後,看到陳平安那邊的影影綽綽,懷裡捧著一本大部頭泛黃書籍,她搖頭晃腦,嘴裡嘖嘖嘖,像是恰巧抓到了一對狗男女。
她獨自一人走在泥瓶巷裡,蹦蹦跳跳。
她那金黃色的重瞳,在夜幕小巷裡,顯得格外冰冷和神聖。
讓纖細婀娜的少女,如同一條遊走在狹窄石縫裡的蛟龍,好像隻要走出了小巷,就要走江化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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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姚雖然讓陳平安進了院子,甚至進了屋子,但是她的臉色很不好看,坐在桌旁,一條胳膊貼靠在刀鞘上,手指輕輕敲擊刀柄。
陳平安在確定稚圭走入小巷後,這才尷尬解釋道:“我是去顧粲家拿東西,結果她就剛好就要出門,我隻好來這裡躲一躲,寧姑娘你千萬彆多想。”
她問道:“什麼東西?”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掏出那黃油紙包,“我現在也不知道。”
她轉過身,道:“你先自己打開看看,再決定要不要讓我知道。”
陳平安點點頭,坐在她桌對麵,打開一層層黃油紙,不斷有泥屑滾落在桌麵,最後的的確確露出一本古書。
古書封麵唯有兩字,陳平安隻認識其中一個字,山。
他將古書放在桌麵上,調轉方向,推向黑衣少女,好奇問道:“寧姑娘,這個字讀什麼?”
少女重新轉過身,低頭瞥了眼,說道:“撼。”
書名撼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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