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人雙指夾著一枚小雪錢,它在指尖一點一點消散。
他一步跨出南苑國京城,來到牯牛山遺址,悄無聲息,便是那個在此結茅修行的俞真意,都沒有察覺到絲毫異樣。
簡陋茅屋外,俞真意在月夜下負手而立,湖山派高手和幾位嫡傳弟子,都已經被他敕令返回宗門,近期不準拋頭露麵。
這位貌若稚童的天下正道領袖,此時頭戴那頂銀色蓮花冠,這是兩人盟約之一,事成之後,丁嬰要拿出這頂道冠給他,道冠名為“鉤沉”,是藕花福地曆史上最玄妙的法寶,沒有之一,除了能夠自主庇護戴冠之人的體魄、神魂,還能夠淬煉肉身、平靜心境,更重要一點,是這頂道冠,可以幫助尋找到潛藏四方的謫仙人。
俞真意本就粗略掌握了仙人掌觀山河的神通,先前在牯牛山之巔,眺望南苑京師,丁嬰、陳平安和陸舫之流,在他眼中,就是最為光彩奪目的幾盞“燈”,隻是文字古怪,不見四國記載,俞真意知道答案多半會在敬仰樓或是鏡心齋,這兩處對於天外天的謫仙人,了解最豐。
俞真意對於丁嬰的死,沒有什麼感覺,更談不上傷感,最多就是惱聖人那一麵,什麼狗屁武宗師,有啥好的……”
陳平安無言以對,擠出笑容,尷尬點了點頭,又喝了口酒。
老人除了脾氣火爆,說話不太好聽,其實心腸還是很不錯的。
公主魏真在一旁捂嘴偷笑。
她可是知道這個年輕人身份的,先前在狀元巷酒樓那邊,已經見過他一次了。
但是呂老將軍隻知道那個打死丁老魔的年輕人,身穿一襲白袍,會禦劍,會仙術,可不知道他揚言要指著鼻子罵的家夥,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哪怕是對江湖頗為厭惡的老將軍,親眼看著牯牛山那邊的劍光熠熠,氣衝雲霄,仍是忍不住偷偷感慨了一句,“真神仙也。”
但是犟脾氣的老將軍,不放過任何機會,去教訓那個誤入歧途的年輕人,轉頭勸說道:“瞧見沒,這才是宗師風範,你小子要多少年才有此境界?給你一百年,也辦不到吧?所以說啊,還是棄武從文,若是哪天想明白了,願意投筆從戎,那更好,隻要我那會兒還沒進棺材,你就來找我,我親自為你引薦,南苑國任何一支精銳邊軍,你小子隨便挑!”
老將軍說得唾沫四濺。
陳平安抹了把臉,歎了口氣,隻得自報名號,“我叫陳平安。”
老人嘿了一聲,“你叫陳平安咋了,又不是姓種,咱們南苑國當大官的家夥,我哪個不熟悉……”
老將軍驟然停下話語,板著臉點點頭,伸出大拇指,裝傻扮癡道:“好名字!”
然後老人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默默地走到種秋身旁,再默默挪步,一直走到最外邊的太子殿下身旁。
老將軍打算近期都不要開口說話了,要修一修閉口禪。
陳平安又看了一會兒牯牛山之戰,說道:“我先走了。”
當然沒有人阻攔。
約莫一炷香後,看出了那場大戰的一些端倪,種秋笑著感慨道:“之前勝負還在五五之間,現在不如他多矣。”
周姝真尚且還看不出什麼,太子魏衍也差不多。
至於老將軍呂霄和公主魏真更是一頭霧水。
呂霄納悶道:“國師,他就這麼走了?”
種秋笑道:“陳平安今夜隻要願意出現在城頭,俞真意就不敢太肆意妄為了。”
說到這裡,種秋轉頭望去,心中歎息,不是說好了萬事不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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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安悄然回到院子的時候,天還未亮。
這些天,蓮花小人兒一直蜷縮在法袍金醴之中,睡得愈發香甜,陳平安也就沒有穿回金醴。
進了屋子,發現小家夥的呼吸越來越平穩,換了一個睡姿,陳平安幫著卷了卷金醴衣角。
陳平安走出屋子,枯瘦小女孩坐在一根小板凳上,靠著房門睡覺了,睡夢中,她皺著眉頭。
陳平安甚至可以從她的睡姿,依稀看出,年紀不大的她,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