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蟹黃肥,這會兒是池水城吃金衣蟹最好的時分,一到吃飯的點,滿城都飄著那股獨有香味。
甚至會有一些千裡迢迢從朱熒王朝趕來的老饕清饞,在各色關係交好的臨水宅邸和酒樓,推杯換盞,不過距離書簡湖最近的石毫國,今年少有人來此享口福,畢竟命都快沒了。
書簡湖島主會盟還有十來天就要舉辦,到時候會有百餘位島主,登上那座主人不在多年的宮柳島,選舉出一位江湖君主。
青峽島的截江真君劉誌茂,自然是眾望所歸的人選。
但這裡是書簡湖,是觥籌交錯其樂融融的酒宴才散儘,馬上就有四百多位野修聯手打殺那元嬰和金丹劍修的書簡湖。
這兩天池水城傳出消息,那個顧小魔頭要來城中吃蟹了,池水城少城主範彥,已經開始重金購買書簡湖最肥美的金衣蟹,是金衣蟹中最罕見的“竹枝”,個頭極大,蘊含充沛的水運精華,尋常漁夫一輩子都彆奢望能夠捕捉到一隻,見都見不到,那是洞府境修士才能碰運氣抓到的寶貝。
如今如日中天的青峽島,劉誌茂最近一年開始停止擴張,就像一個瘋狂進食的人,有點吃撐到了,得緩緩,先消化,不然看似大好局麵,實則還是一盤人心不穩的散沙,劉誌茂在這一點上,始終保持清醒,對於前來投靠青峽島的山澤野修,篩選得極為嚴格,具體事務,都是弟子中一個名叫田湖君的女修在打理。
她最早是顧璨的二師姐,這會兒順理成章地變成了大師姐,大師兄已經給小師弟顧璨打死了嘛,總不能空著位置,不像話,傳出去也不好聽。
如今圍繞在顧璨身邊,有一大幫身份不俗的年輕修士和豪閥子弟,比如要舉辦酒宴款待“顧大哥”的池水城少城主範彥,是城主的獨苗兒,給夫人寵溺得天王老子都不怕,號稱這輩子不服什麼陸地神仙,隻佩服英雄好漢。
簡而言之,就是個沒腦子的。
快三十的人了,還喜歡稱呼顧璨為顧大哥。池水城都喜歡把這位少城主當個笑話看待。
除此之外,還有青峽島四師兄秦傕,六師兄晁轍,都是書簡湖很出挑的修士,天資好,殺人從不手軟,是截江真君四處征伐的得力乾將。
還有黃鸝島島主的小師弟呂采桑,與島主師兄歲數差了好幾百歲,因為是一位老祖閉關前收取的弟子,輩分奇高。
黃鸝島是青峽島鼎盛之前,少數幾個可以與青峽島掰掰手腕子的大島,當然如今聲勢是絕對比不上青峽島了。
鼓鳴島少島主元袁,昵稱圓圓,父母是鼓鳴島一對修士道侶,兩位金丹修士,婦人姓元,男人姓袁,是個倒插門,元袁的母親,是一個潑辣蠻橫到讓劉誌茂都頭疼的存在,關鍵是這位女修,據說來頭很大,早年是朱熒王朝一位元嬰劍修的寵妾。
石毫國皇子韓靖靈,大將軍之子黃鶴。
顧璨,紈絝子弟範彥,秦傕,晁轍,呂采桑,元袁,韓靖靈,黃鶴,再加上那個不愛拋頭露麵、卻唯顧璨馬首是瞻的大師姐田湖君。
除了田湖君是被顧璨強拉硬扯進來,其餘八人,意氣相投,據說在顧璨的提議下,不知從哪裡抓來一隻大公雞,歃血為盟,結為兄弟,號稱書簡湖十雄傑。
不說書簡湖,其實連這其餘八人都犯嘀咕,明明是九個人,為何對外宣稱十雄傑?
當時小魔頭顧璨隻是光著腳,站在第二把交椅上,蹦蹦跳跳,指了那把空缺的頭把交椅,咧嘴笑,說這個位置先留著。
這顧璨年紀不大,可是到了書簡湖後,個頭跟雨後春筍似的,一年竄一大截,十來歲的孩子,就已經是十四五歲的少年身高。
有小道消息,說是那條喜好以練氣士作為食物的蛟龍,能夠反哺顧小魔頭的肉身,青峽島上,唯一一次距離成功最接近的刺殺,就是刺客一刀劈重重砍在了顧小魔頭的背脊上,若是凡夫俗子,肯定當場斃命,哪怕是下五境的練氣士,估計沒個三兩年修養都彆想下床,可不過半個月功夫,那小魔頭就重新出山,又開始坐在那條被他稱呼為“小泥鰍”的蛟龍頭顱上,快活遊蕩書簡湖。
這天,從池水城高樓眺望書簡湖,就能夠看到一艘巨大樓船緩緩駛來,樓船之大,與池水城城牆等高。
樓船四周,除了船身碾壓出來的水浪,在樓船百餘丈外的湖麵上,泛起一圈圈的細微漣漪,不易察覺。
有個少年模樣的家夥,竟然身穿一襲合身的墨青色蟒袍,光腳坐在船頭欄杆上,晃蕩著雙腿,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習慣性抽一抽鼻子,好像歲月長了,個頭高了,可臉上還掛著兩條鼻涕,得將那兩條小青龍收回洞府。
他身後站著三人,大師姐田湖君,她如今管著青峽島和藩屬島嶼近萬人的生殺大權,已經有了幾分類似截江真君的威嚴氣勢,一左一右,站著她的兩位師弟秦傕和晁轍。
再之後,是一排十數位姿容秀美、氣態各異的開襟小娘,隻是出門遊玩,換上了一身含蓄得體的衣裳而已。
而樓船四周的湖水底下。
是一條身長數百丈的“小泥鰍”。
岸邊渡口,早已被池水城少城主範彥霸占,驅逐了所有閒雜人等,鼓鳴島少島主元袁,黃鸝島一大群白發蒼蒼老修士嘴裡的小師祖呂采桑,還有來此避難已經長達半年的石毫國皇子韓靖靈,正在岸邊談笑風生。唯獨少了一個石毫國大將軍之子黃鶴,沒辦法,黃鶴那個手握石毫國東南六萬精銳邊軍的老子,據說剛剛在背後捅了一刀石毫國皇帝,投靠了大驪宋氏鐵騎,還打算扶植皇子韓靖靈為新帝,忙得很,黃鶴也脫不開身,隻是讓人寄來密信到池水城,要兄弟韓靖靈等著好消息。
池水城城牆輪廓越來越清晰。
田湖君走到船欄旁,小聲道:“真要改變進城路線,故意給那撥刺客機會?”
那少年雙手抱胸,咧嘴笑道:“不然你真以為我來這兒吃螃蟹啊?都他娘的快吃吐了的玩意兒,吃起來還賊煩,還不如家鄉小溪裡邊的油炸螃蟹好吃,一口一個嘎嘣脆,筷子都不需要,那種滋味,才叫好。你們這幫書簡湖的土鱉,懂個屁!兜裡有幾個臭錢,就瞎嘚瑟,你看我身上需要帶銀子嗎?需要帶一大幫子扈從嗎?”
田湖君笑了笑,“小師弟是人中龍鳳,我們這幫俗人自然不好比。”
少年身體後仰,扭過頭,嘿嘿笑道:“大師姐啊,你就算這麼說好話,也沒資格當那開襟小娘,長得太醜,胸脯那兒又太小,真可憐,隨便一把普通鏡子,對你們這些姿容平平的女子而言,就是把照妖鏡。”
田湖君尷尬一笑,她心底沒覺得這是壞事。
渡口遠處的一條湖邊幽靜小徑,柳樹泛黃,有個中年男人站在一棵柳樹旁,遠望書簡湖那艘樓船,摘下了酒葫蘆,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就是不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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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龍泉郡當地百姓,越來越熟悉所謂的山上神仙,便有些人嚼出餘味來,曉得了原來不是天底下所有的郎中,都能造出讓人毫無痛覺、在難熬大病中安然合眼的藥膏。尤其是不斷有人被收入龍泉劍宗,就連盧氏王朝的刑徒遺民裡頭,都有兩個孩子一步登天,成了神秀山上的小神仙。
楊家鋪子就熱鬨了。七大媽八大姑,都拎著自家晚輩孩子往藥鋪串門,一個個削尖了腦袋,尋訪神仙,坐鎮後院的楊老頭,當然“嫌疑”最大。如此一來,害得楊家鋪子差點關門,代代有一句祖訓相傳的現任楊氏家主,更是差點愧疚得給楊老頭跪地磕頭賠罪。
都是附近的街坊鄰居,要不然就是鎮上的熟悉麵孔,七拐八彎的,總能攀上些關係。楊氏在小鎮不在那四大姓十大族之列,就是尋常有錢的殷實門戶,總不好讓店裡夥計趕人,再說除非狠下心見血,否則真趕不走。
實在不行,藥鋪隻好找人守在門口,苦口婆心勸說,老楊頭根本不是什麼老神仙,就是個懷揣著幾張祖傳秘方的老人。
這種騙鬼的屁話,誰信啊。越是這樣,越讓人起疑心,越來越覺得那個喜歡吞雲吐霧的楊老頭,是位隱世高人。
所幸楊老頭好像不太在乎這些,也沒讓楊氏家主直接關了鋪子,反而讓藥鋪放話出去,他會些相麵之術和摸骨稱斤兩,但是每次給孩子勘驗是否有變成神仙的資質,得收錢,而且不便宜,一枚雪花錢。
小鎮百姓到底是窮習慣了的,便是突然有了銀子的門戶,能夠想到要給家族子孫謀一條山上路的人家,也不會是那種不把錢當錢的人,有人砸鍋賣鐵,攢足一千兩銀子,有人跟靠著向販賣祖傳之物而驟然富貴的朋友借錢,好在有不少人選擇觀望,第一天帶著錢去藥鋪的人,不算太多,楊老頭說了一通雲遮霧繞的神仙言語,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楊老頭隻是搖頭,沒看中任何一個人。
等到登門的人少了後,藥鋪又開始傳出話,不收雪花錢了,隻要在楊家鋪子買包藥,就成,大家都是街坊鄰裡的,一顆雪花錢確實貴了些。
如此一來,登門的人驟減。
楊家藥鋪是想錢想瘋了吧。
然後不斷有人反悔,去楊家鋪子討要那顆雪花錢,撒潑打滾,無所不用其極。
鋪子在這件事上異常堅決,寸步不讓,彆說是一顆雪花錢,就是一顆銅錢都休想。天底下你情我願的買賣,還有退錢的理由?真當楊家鋪子是做善事的?
所有人都碰了壁,結果突然有天,一個與楊家鋪子關係親近的家夥,醉酒後,說自己靠著關係,要回了那顆神仙錢,而且楊家鋪子自己人都說了,那個楊老頭,其實就是生搬硬套一本破爛相術書籍的騙子,就連起先的風言風語,也是楊家鋪子故意傳出去的言語,為的就是給藥鋪掙錢。
炸窩了。
楊家鋪子一夜之間,名聲狼藉,楊氏子弟,個個過街老鼠似的,埋怨不已,要求楊氏家主,讓那個沒本事就敢裝神弄鬼的老家夥,從藥鋪卷鋪蓋滾蛋。
楊氏家主磨破了嘴皮子,好不容易才安撫家族眾人。
在那之後,藥鋪總算是清淨了。
估計藥鋪和楊老頭求著要給人摸骨看相,都沒人樂意,不收錢都懶得搭理,除非給錢還差不多。
以至於藥鋪更換了兩個店夥計,一個出身騎龍巷的窯工少女,一個來自桃葉巷的孩子,已經沒有人在乎了。
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外行看熱鬨,內行看門道,有緣之人,看大道。
一個消失了幾年又出現了的小鎮男人,那個看大門的鄭大風,除了變成了個駝背,既沒有帶回個媳婦,也沒從外鄉帶回些銀錢,鄭大風雖然不是店鋪夥計,這段時間卻經常端板凳坐在藥鋪大門口,不攔著誰,就是看熱鬨,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眼神賊兮兮的,一個勁往婦人胸脯、屁股上貼,愈發給小鎮女子們瞧不起。
鄭大風返回小鎮後,除了看到這場鬨劇,還看到了很多橫財暴富的,通宵達旦,聚眾賭博的一窩窩,天天廝混那幾座新建青樓的,昂首挺胸進去,腿有些軟地走出來,
還有兜裡銀子算是多到有些數不清了的,腰杆比當年的那棵老槐樹還要硬,以往走在福祿街、桃葉巷都不敢喘大氣的漢子和老光棍,都有膽兒開始跟那些管事喝酒,商量著有沒有可能,買一兩個模樣周正的婢女丫鬟,最好是識得字、看得書的女子,更好,若是妙齡少女,那就最好了。以前做夢都不敢能在床鋪上壓著個身上帶著書香的娘們,這輩子,才不算虧!以往一袋子銅錢就是大爺,現如今銀子都是咱的孫子,錢什麼的,就是個屁!
錢如流水,嘩啦啦在不同的人手上流轉。
人心一樣。
入秋之後,鄭大風有些憂愁。
曬著秋天的和煦日頭,鄭大風低頭瞥了眼褲襠,更愁了,總覺得對不住自己這位小兄弟,難道真要從一位英俊瀟灑的年輕光棍,變成老光棍?
沒來由想到灰塵藥鋪外邊街上,那個最後自稱姓薑的女子,體重估計能有兩個鄭大風,鄭大風打了個激靈,姑娘是好姑娘,可有些事情,真不是關了燈就可以對付過去的,那麼大一隻的姑娘,性情再好,再願意做朋友,鄭大風也寧願虧待了小兄弟,也不能虧待自己!
在鄭大風對為自己這種念頭,而對那位薑姑娘滿懷愧疚的時候,今天阮邛突然出現在藥鋪後院,楊老頭今兒破天荒沒有抽旱煙,在那兒曬太陽打盹,撐開眼皮子,瞥了眼阮邛,“稀客。”
阮邛拎了兩壺酒,揚起手臂。
楊老頭搖頭笑道:“不好這一口。”
阮邛搬了條長凳坐在正屋對麵,與楊老頭隔著一座天井院子。
楊老頭問道:“難得阮聖人心神不寧,怎麼,擔心阮秀?”
阮邛點了點頭。
楊老頭難得開玩笑,“收陳平安當女婿,就那麼難嗎?”
阮邛喝了口酒,“陳平安,人不差,我雖然不願收他為弟子,卻非不認可陳平安的人品,如果阮秀不是阮秀,換成是個尋常的閨女,就由著她去了。說不定……我還會經常跟這個女婿喝個小酒兒,想來不壞。而且還不用擔心自己女兒受委屈,隻有害怕自己女兒過於蠻橫、女婿跑了的份。可我女兒,是秀秀。”
楊老頭點了點頭,“事情太好,也有煩憂。我能理解。”
阮邛喝著名副其實的愁酒,一大口酒水下肚後,抹了把嘴,悶悶道:“因為先前老神君就聊過些,所以此次崔瀺大致的謀劃,我猜得出一點苗頭,隻是其中具體的怎麼個用心險惡,怎麼個環環相扣、精心設置,我是猜不出,這本就不是我的強項,也懶得去想。不過修行一事,最忌諱拖泥帶水,我家秀秀,如果越陷越深,遲早要出事,所以這趟就讓秀秀去了書簡湖。”
楊老頭道:“你肯投桃,崔瀺那麼頂聰明的人,肯定會報李,放心好了。會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天衣無縫,最少不至於適得其反。”
說到這裡,楊老頭微微一笑,似乎想起一事
,“投桃報李,李代桃僵,嗯,都有些嚼頭,至於是嚼出了黃連滋味,還是糖水味道,就看人了。”
阮邛一樣不在這類啞謎上作心思糾纏,彆說是他,恐怕除了齊靜春之外,所有坐鎮驪珠洞天的三教人物,都猜不出這位老神君的所思所想、所謀所求。阮邛從來不做無謂的較勁,大好光陰,打鐵鑄劍已經足夠忙碌,還要憂心秀秀的前程,哪裡那麼多閒散功夫來跟人打機鋒。
楊老頭本就是隨口一說,轉回正題,“你想要做個了斷,借助泥瓶巷顧璨,再假借那頭繡虎不為人知的謀劃,讓阮秀和陳平安之間心生間隙,兩個人,心境越通透,就越喜歡鑽牛角尖,犟起來,芝麻大小的瑕疵,就比天大了,所以我沒攔著阮秀離開龍泉郡,這也是你阮邛為人父的人之常情。”
阮邛沒來由感慨了一句,“這個崔瀺,真是厲害。”
他阮邛希望女兒阮秀,不再在男女情愛一事上多做糾纏,安心修行。早日躋身上五境,好歹先擁有自保之力。
想要睡覺就有人遞過來枕頭了。
阮邛與崔瀺沒有任何接觸,崔瀺更沒有暗示什麼。
一切都是阮邛自願投身棋盤,與女兒阮邛一同擔任崔瀺棋盤上的棋子之一。
這就是崔瀺在人心上的精準算計和正確預測,這才是一位國手在棋盤外的棋力。
楊老頭笑道:“可彆不把昔年的文聖首徒不當根蔥,那場決定整個浩然天下文脈走勢的三四之爭,一半的規矩,都等於是崔瀺製定的,你說能不厲害?隻不過那會兒崔瀺已經是驚弓之鳥,又有些心虛,躲來躲去,很是辛苦,死活不敢現身,所以才失去了修補師徒關係的最後機會,當然了,這未嘗不是文聖對崔瀺的一種無形庇護,你看我這大弟子如此欺師滅祖了,混得比至聖先師當年還要像條喪家犬,你們亞聖一脈還好意思對他糾纏不休嗎?你們不是自己嚷嚷著要有惻隱之心嗎,那就把崔瀺當個屁放了吧。於是崔瀺就安然無恙跑到了咱們寶瓶洲。阮邛,彆用這種眼神看我,這種耍無賴的事情,文聖是做得出來的。所以那麼多陪祀聖人,我就隻看這位先生順眼一些。”
阮邛扯了扯嘴角,“讀書人的彎彎腸子,估摸著比浩然天下的所有山脈還要繞。”
楊老頭嗬嗬笑道:“加上道家的青冥天下、佛家的蓮花天下和妖族的蠻荒天下,一樣比不上。”
阮邛是第一次覺得跟這位老神君喝酒聊天,比想象中要好不少,以後可以常來?反正女大不中留,就算留在了身邊,也不太把他這個爹放心上,每次想到這個,阮邛就恨不得自己在小鎮上開家酒鋪,省得每次去那鋪子買酒,還要給一個市井婦人揩油和取笑。
阮邛走後,鄭大風走入後院。
作為徒弟,鄭大風回到小鎮第一件事,當然就是拜訪師父。
那次見麵,是鄭大風這輩子頭一次膽敢正視楊老頭,心平氣和說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言語,比如說這輩子就算是沒出息了,以後要麼繼續去驛站混碗飯吃,要麼去給陳平安的落魄山,繼續當個看大門的,而且他鄭大風沒覺得有啥丟人,安安穩穩,挺好的。
楊老頭就在那邊吞雲吐霧,既不說好,也不罵人。
鄭大風說完了心裡話,就離開藥鋪後院,雖然還是有點心虛,可心中有著從未有過的輕鬆。
繼而覺得有些可笑,以前好歹是個八境武夫,都不敢跟師父這麼講話,每次講話,師父說出口的言語,從來不會超過十個字。鄭大風就害怕師父誤以為自己是破罐子破摔,更看不起他。隻是思來想去,鄭大風覺得這樣也好,留在小鎮,隔三岔五,來藥鋪找找老頭兒,管老頭兒見著自己會不會煩。
鄭大風進了後院,坐在板凳上,也沒說話,打算就是陪著師父坐會兒,然後就走。
雖然憋了一肚子的話,可是師父的脾氣,鄭大風一清二楚,隻要做了決定,彆說是他,李二,恐怕天底下任何人,都改變不了師父的心意。
楊老頭抽著旱煙,吐出一口煙圈,緩緩道:“回家的時候,不是帶了把煙杆嗎,怎麼丟掉了?見不得人?”
鄭大風給天雷劈得外焦裡嫩,第一件事就是開始掰手指頭,驚喜道:“師父,你今天一口氣說了二十二個字!”
楊老頭問道:“一個見著了師父都不敢正眼看的弟子,值得當師父的,說幾個字?當年的你,配嗎?”
鄭大風正襟危坐,“是弟子讓師父失望了。”
楊老頭接下來的言語,就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了,“沒抱希望,何來失望。”
八個字。
這才是鄭大風離鄉之前,最正常的師徒對話。
鄭大風沒覺著委屈,還是挺樂嗬的,再加上這八個字,今天師父已經講了三十個字,以後見著了李二,一定要吹噓吹噓!
楊老頭伸手一拋,是那被鄭大風偷偷丟在小鎮外邊的煙杆,鄭大風接在手中,發現竟是連煙草都裝了。
楊老頭說道:“我隻問你一句話,其他人,配這麼被崔瀺算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