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四章 青衣姑娘吃著糕點(2 / 2)

劍來 天蠶土豆 11846 字 9個月前

渡船靠岸之時,陳平安撚出那張日夜遊神真身符,召出兩尊符膽之中孕育一點神光的傀儡真神。

就這麼登山。

行事風格,很書簡湖。

不再是那個青峽島上對誰都和氣的賬房先生了。

嚇得原本還想要稍稍拿捏架子的俞檜,立即親自出門迎接貴客。

得知這位像是要在月鉤島大開殺戒一番的陳先生,隻是來此購買那些無足輕重的陰物魂魄後,俞檜如釋重負的同時,還拐彎抹角與賬房先生說了自己的諸多苦衷,例如自己與月鉤島那個挨千刀的老島主,是如何的深仇大恨,自己又是如何忍辱負重,才好不容易與那老色胚欺淩的一位小妾女子,重新花好月圓。

陳平安安安靜靜聽了一會兒這位山湖鬼王的吐苦水,等到俞檜自己都覺得已經無話可說的時候,陳平安才開始與他做起了交易陰魂的買賣,不知是俞檜覺得自己家大業大,還是更有遠見和魄力,比那青峽島的馬姓鬼修,要好說話許多,許多三魂七魄已經沒剩下多少的陰魂鬼物,幾乎是直接白送給了那位賬房先生,這類陰物,如果不是俞檜早已不再是那個需要去村野墳塚、亂葬崗尋覓低賤鬼魅來煉化本命物的可憐小修士,早就給他全部煉化一空了,畢竟鬼將和品秩更高的鬼王,都需要以這些零零散散的魂魄為食。

陳平安又問了一些溫養魂魄的符籙之道。

俞檜一直小心翼翼提防著這位年輕人身後的那兩尊傀儡,生怕一言不合,它們就要暴起殺人,麵對這些不痛不癢的詢問,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雲樓城外,有數十位修士在旁壓陣的七境劍修,都給那兩個大塊頭當場鎮殺了,關於此事,相信連他俞檜在內的所有書簡湖地仙修士,都開始未雨綢繆,殫精竭慮,思考針對之策,說不得就有一撥撥島主在宮柳島那邊,聯手破局。

在書簡湖數萬山澤野修當中,始終存在著一個被修士奉為圭臬的法則,那就是沒有什麼真正無敵的法寶,今天有,明天就會無,最晚後天,肯定就已經有了破解之法。

陳平安沒有讓俞檜送行,到了渡口,收起那張符膽神光越來越黯淡的日夜遊神真身符,藏入袖中,撐船離開。

書簡湖的秋色,風景旖旎,千餘座島嶼,各有千種秋的美景。

陳平安沒有急於返回青峽島。

就在湖上,停下渡船,摘下養劍葫,喝了一口酒提神。

陳平安彆好養劍葫,環顧四周湖色風光。

文聖老先生曾言,君子性非異也,善假於物也。

所以陳平安才會寫那三封信,飛劍傳訊三個方向。

不惜消耗符膽神光,也要果斷動用日夜遊神真身符,再有就是強迫那把半仙兵出鞘。

陳平安如今也知道了原來世間道理,是有門檻的。太高的,不願走進去。太低的,不喜歡當回事。不高不低的,丟丟撿撿,從來不是真正的道理,歸根結底,還是依循一個人內心深處看待這個世界的底層脈絡、切割心田的縱橫田壟,在為人處世。例如顧璨娘親,從來不信惡有惡報,陳平安一直相信,這就是兩人心性的根本之彆,才會導致兩人的計較得失一事上,出現更大的分歧,一人重實物,陳平安願意在實物之外,再算得失,這與離開家鄉經曆了什麼,知道多少書上道理,幾乎全無關係。

若是再往更深處考究,那就是涉及到了一個人對待世界的最樸素觀點,涉及到了國師崔瀺所謂的那個一。

陳平安之前其實已經想到這一步,隻是選擇停步不前,轉頭返回。

多思無益。

所有決定一個人秉性和行為的根本認知,無論寬窄、大小和對錯、厚薄,總歸是要落在一個行字上頭,比拚各家功夫。

陳平安如今不得不拳也不練,劍也擱放,就連十年之約和甲子之約的重要前程,暫時也不去多想,自然而然,也就有了許多靜下心來去想事情的光陰,再來看待書簡湖,比起當初在黃庭國紫陽府站在欄杆上,要想得更多,看得更遠。比如陳平安可以篤定書簡湖作為兵家必爭之地,大驪鐵騎南下之前,是一處山澤野修避難的法外之地,是朱熒王朝眼中吃下來消耗太大、不吃又礙事的雞肋之地,如今均衡已破,必然要迎來一場翻天覆地的大變局。

陳平安也在等。

無論是近水樓台的朱熒王朝得以占據書簡湖,還是遠在寶瓶洲最北端的大驪鐵騎入主書簡湖,或是觀湖書院居中調節,不願看到某方一家獨大,那就會出現新的微妙平衡。

都會出現一國之法足可覆蓋一地鄉俗的跡象。

宮柳島那邊,還是每天爭吵得麵紅耳赤。

這在書簡湖是極其少見的畫麵,以往哪裡需要磨嘴皮子,早開始砸法寶見真章了。

既然是島主會盟,台麵上的規矩還是要講的,顧璨和呂采桑和元袁這些朋友都沒有去那座山富堂露麵,雖然絕大多數島主見著了他們幾個,都得笑臉相向,說不定與三個小兔崽子稱兄道弟,也不覺得是恥辱。宮柳島這段時間人滿為患,多是各個島主的親信和心腹,在上任擔任書簡湖江湖君王的女修在一次外出途中暴斃後,原本受她照拂的宮柳島,已經兩自己其實已經很無聊很無聊了而已。

她此刻身前,還站著一個滿臉血汙、衣衫襤褸的高大少年,他滿臉仇恨盯著她。

她吃完了糕點,心情高興了一些,與他對視,問道:“想死?”

高大少年吐出一口血水,想起那個被火龍一口吞入腹中的淒慘師父,少年心中恨意滔天,眼神堅毅得令人動容,隻見他雙手握拳,譏笑道:“追了我們這麼遠,你們大驪這幫鼻子屬狗的修士,圖什麼?還不是想讓我返回大驪,給你們賣力?增加你們大驪宋氏的武運?”

她看著那個高大少年,緩緩說道:“你挺聰明的,其實一點都不想死,隻是知道大驪粘杆郎絕對不會殺你,你又很想要從你師父手上得到那部仙家玉牒和一件本命法寶,所以就一直跟著你師父。不過我看得出來,你對師父還是有些真感情的,現在很想要為他報仇雪恨,打算哪天學會了那玉牒上的仙法,煉化了那件本命法寶,再反出大驪,嗯,還想將我……不是千刀萬剮,而是打造成一具保存靈智的玩物傀儡……你先等會兒。”

她轉過頭,又吃了一小塊糕點,看著帕巾上邊所剩不多的幾塊桃花糕,她心情便有些糟糕了,重新望向那個滿心驚駭的高大少年,“你再想想,我再看看。反正你都是要死的。”

高大少年終於流露出一絲驚慌,轉頭望向那位他看出是地位最高的宋夫子,大驪禮部清吏司郎中,冷笑道:“她說要殺我,你覺得可行嗎?”

她眨了眨眼睛,“我要殺你,他們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攔不住的。”

宋夫子陷入兩難境地。

此行南下之前,老人大致知道一些最隱秘的內幕,比如大驪朝廷為何如此推崇聖人阮邛,十一境修士,確實在寶瓶洲屬於鳳毛麟角的存在,可大驪不是寶瓶洲任何一個世俗王朝,為何連國師大人自己都願意對阮邛百般遷就?

答案就在於眼前這個溫婉秀美的姑娘身上。

國師對這位禮部郎中隻說了一句話,阮秀如果死了,你們所有人就死在大驪國境之外,不會有人幫你們收屍。如果阮秀要殺你們,那更是你們咎由自取,大驪朝廷非但不會替你們撐腰,還會追責問罪你們的上司。

阮秀輕輕一抖手腕,那條袖珍可愛如手鐲的火龍真身,“滴落”在地麵,最終變成一位麵覆金甲的神人,大踏步走向那個開始求饒的高大少年。

高大少年刹那之間,渾身上下纏繞有一條條金色熔漿,如困牢籠,大聲哀嚎不已。

金色神人隻是一把擰掉高大少年的頭顱,張開大嘴,將頭顱與身軀一並吞入腹中。

宋老夫子臉色悲苦,卻不敢攔阻。

萬裡迢迢的辛苦追捕,竹籃打水一場空。

阮秀轉頭望向宮柳島方向,想了想,打開帕巾,見著那幾塊糕點,又戀戀不舍合上帕巾,想著還是要省著點吃,這兒沒可有騎龍巷的糕點鋪子了。

從來眼神寂然如古井深淵的青衣姑娘,驀然間,眼中亮起璀璨光彩,歪著腦袋,一臉匪夷所思的神采,視線偏移,望向距離那座宮柳島有一段距離的某個地方。

她就像看到了比糕點更美味的熟悉存在。

她飛快重新取出帕巾,一口一塊糕點,還使勁抖了抖帕巾,這才放入袖中,最後拍拍手,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她兩邊腮幫鼓鼓的,怎麼就跟銷贓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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