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綠湖裡邊有兩種魚,極負盛名,隻是垂釣不易,規矩極多,陳平安當時在書上看過了那些繁瑣講究後,隻好放棄。
湖中有一種魚鱗金黃的蠃魚,生有雙翼,音如鴛鴦,極其名貴珍稀,百年不遇,傳說蠃魚都是成雙成對出現,隻要獲得其中一尾,捕撈上岸後,另外一尾蠃魚就會自行上岸,進入魚籠。一對巴掌大小的蠃魚,渾身是寶,能夠賣出兩顆穀雨錢,傳聞食之可以不受世間任何夢魘糾纏。
此外就是銀色的鯉魚,這種銀鯉極大,號稱一年一斤,百年之後,此魚在水中氣力極大,不似蠃魚,銀鯉並非此湖獨有,被修士譽為小湖蛟,血肉鱗片皆無奇異,隻有一處奇妙,那就是屬於蛟龍後裔旁支的銀鯉,在存活百年之後,就會生有兩根蛟龍之須,寸餘長,然後每過三百年,須長一寸,若是能夠生長成一尺長的蛟龍之須,便是真正的天材地寶了。煉製縛妖索和拂塵,增添此物,最是錦上添花,妙用無窮。
隻不過陳平安闖過蛟龍溝,去過倒懸山,知道世間猶有道人,以貨真價實的蛟龍之須,打造出了一把完完整整的半仙兵拂塵。
所以對於在銅綠湖極難撞見的蠃魚和銀鯉,陳平安並沒有什麼太重的覬覦之心。
因為太耗光陰。
《放心集》上的所有捕獲記錄,修士都耗時極長,動輒幾個月乃至半年,期間還需要與兩種仙家魚類鬥智鬥勇,而且經常會失之交臂。
相較於銅綠湖,陳平安還是對銅官山更寄予希望,那邊山上,有血統不純的搬山猿和攆山犬出沒。
陳平安出現後,少年神色自若。
那位挎弓佩刀的六境女子武夫,挪了挪位置,擋在主人和那個不速之客之間。
黑袍老者始終麵無表情,一手持杏黃瓷酒壺,一手持一大塊醬肉,細嚼慢咽。
陳平安便在遠處拾取枯枝,也點燃一堆篝火。
那主仆三人顯然是奔著銅綠湖而來,黑袍老者吃過酒肉後,從方寸物當中取出一節節青翠晶瑩的綠竹,然後拚湊出一根極長魚竿,魚線纖細如發,金色魚鉤卻大如手掌。少年沒有閒著,卷起袖口,蹲在水邊,準備打窩的餌料,在一隻打木盆內將使勁搓動,時不時加一勺湖水,還要取出一隻瓷瓶,倒入幾滴腥味極重的朱紅色水珠。
陳平安本就喜好釣魚,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那女子在少年身邊低聲言語。
少年抬起手臂擦拭額頭汗水,言語了幾句。
女子便起身走向陳平安。
陳平安起身說道:“抱歉,並非有意窺探。”
女子神色冷漠,隻是措辭還算溫和,“看著無妨。不過我家少爺說了,垂釣銀鯉,比較忌諱岸上發出聲響,稍有動靜,銀鯉就會聞聲遠遁,所以打窩過後再半個時辰,當我們拋竿,可能需要你我雙方都熄滅篝火,還不能隨便走動。公子若是覺得拘束,可以遠離岸邊歇息。”
陳平安點點頭,熄滅篝火,乾脆去了遠處,坐在一棵大樹上,雙手籠袖,遠觀一行三人的夜間垂釣仙家魚。
期間那少年見了陳平安竟然直接熄滅了篝火,轉頭歉意一笑,陳平安也笑著點頭致意。
女子返回少年身邊,輕輕鬆了口氣。
少年笑道:“樊姐姐,我這一盆盆打窩下去,這銅綠湖真要漲水一尺了啊。”
女子無奈而笑。
垂釣大澤巨湖當中的奇異魚類,打窩一事,必不可少,而且很耗神仙錢,魚類越是珍稀,越是需要釣客一擲千金,自家少爺是從來不吝嗇的,所以山上的同道中人,口口相傳,少爺就有了袁一尺的綽號。
陳平安雖然離著遠,但是看得出來,那個渾身富貴氣的少年,光是打窩一事,就砸下一大筆本錢。
不是幾顆雪花錢的事情,說不定一兩顆小暑錢都有了。
打窩之後,那三人便開始安靜等待。
陳平安摘下養劍葫,喝了一口山澗水,開始閉目養神。
當那黑袍老者開始拋竿,陳平安才睜眼。
呼嘯成風。
魚線拋出一個巨大弧度,遠遠墜入銅綠湖中央地帶。
長夜漫漫。
夜釣大魚巨-物,技巧之外,靠的就是一個耐心。
那少年坐在一根花梨小凳上,雙手托著腮幫,哈欠不斷。
女子依舊站在少年身後,防備著遠處那個頭戴鬥笠的年輕遊俠,下山遊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兩個時辰後,少年已經開始打瞌睡。
黑袍老者幾次輕輕提竿散餌,然後繼續拋竿,耐心極好。
那女子武夫更是紋絲不動。
陳平安靠著樹乾,仰頭望向夜空。
明月出高山,雲海蒼茫間。
浩然天下有千山萬水,唯有一輪月。
陳平安怔怔出神。
聽說山上有許多仙人手筆的神仙圖,一幅畫卷上,會有那日升月落,四季交替,花開花謝。
天地怎麼會這麼大,人怎麼就這麼渺小呢?
為什麼一個人長大後,就會覺得孤單呢。
陳平安輕輕壓下鬥笠,遮掩麵容。
寧姑娘,我很好,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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