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九章 山主又要遠遊(2 / 2)

劍來 天蠶土豆 17029 字 9個月前

聖人阮邛的龍泉劍宗和陳平安的落魄山之外,留下的各方勢力,已經不成氣候,哪怕抱團,能夠擰成一股繩,顯然都無法與那兩個龐然大物抗衡。

龍脊山,枯泉山脈,香火山,遠幕峰,地真山……

劉重潤低頭凝視著這幅堪輿圖上的三方勢力分布,熬魚背顯然屬於雙雄對峙之外的第三方,隻不過大驪山上仙家,顯然都已經將珠釵島自動劃入落魄山藩屬範疇,劉重潤在觀禮之前,心裡不是沒有點疙瘩,因為劉重潤從來不願自己的珠釵島,淪為任何大山頭的附庸,但是那場落魄山祖師堂觀禮之後,劉重潤便有些心情黯然。

那個在青峽島當了幾年賬房先生的年輕人,原來不知不覺之中,就已經籠絡起這麼大的一份深厚家底。

與落魄山好到就快要穿一條褲子的北嶽山君,關鍵是魏檗從來都懶得掩飾這點,三場夜遊宴,就像黃梅天的雨水,急促密集得讓人措手不及,夜遊宴前後,披雲山上,個個臉上笑容燦爛,心中哪個不是叫苦不迭,光是三份拜山禮,就不是什麼可有可無的開銷,沒點本錢的,當下估計都已經是拴緊褲腰帶過日子了。

還有一位玉璞境野修的正式供奉,這簡直就是駭人聽聞的事情,哪有不是宗字頭仙家,卻擁有一位上五境供奉的山頭?當真不怕客大欺主嗎?

再加上一座北俱蘆洲披麻宗的兩位木衣山祖師堂嫡傳修士,擔任記名供奉,這又算哪門子事情?

至於那位站在第二排的白衣少年崔東山,劉重潤覺得半點不比那“野修周肥”好說話。

而當時站在第三排的四位男女,朱斂,盧白象,隋右邊,魏羨,哪個簡單了?其中三人,劉重潤都認識,水殿龍舟的打撈,與三人相處時日並不算短,個個神華內斂,氣象驚人,剩下那位氣勢半點不輸三位武學宗師的女子,根腳依舊晦暗不明。可既然能夠與三人站在一起,那就意味著隋右邊的戰力,不會弱了。四位最少也該是金身境武夫的落魄山譜牒人氏?

偌大一座寶瓶洲,上哪兒找去?

但是真正讓劉重潤不得不認命的一件事,在於落魄山祖師堂的年輕一輩,營造出來的那種,經常見麵的裴錢,橫空出世的少年郎曹晴朗,岑鴛機,元寶元來這對姐弟……

因為這些年紀不大的落魄山第二代弟子,決定了落魄山的底蘊厚度,以及未來的高度。

可最讓劉重潤震撼的,依舊不是這些,而是兩件事。

一個,是落魄山祖師堂懸掛的那三幅畫像。

這意味著落魄山從何而來。

那天是劉重潤第一次知曉,同時也明白了落魄山的山名,竟然如

此有深意。

第二件事,是當時那座不大的祖師堂內,無聲勝有聲的一種氛圍。

那個頭彆玉簪子的青衫年輕人,孤零零站在最前方。

身後眾人,無論什麼境界,什麼出身,什麼性情,嫡傳也好,供奉也罷,人人肅然。

尤其是當陳平安報出周米粒的護山職責後,作為一旁觀禮的劉重潤,很仔細去打量和感知眾人的細微神色。

不是什麼好像,而是千真萬確,沒有誰覺得年輕山主是在做一件滑稽可笑的事情。

劉重潤一想到這些,便有些喘不過氣來,走出屋子,在院子裡散步起來。

仰頭望向落魄山那邊,劉重潤心情複雜。

————

山崖書院。

李槐下課後,發現自己姐姐竟然站在學舍門外。

亭亭玉立。

不否認,自己姐姐長得還行。

李槐笑道:“姐,今兒遇上了林守一,剛念叨你幾句,你便來了。”

李柳看著已經比自己還要高些的弟弟,柔聲笑道:“收到了家書,娘聽你在信上說學業繁重,便放心不下你,一定要我來看看你。”

李槐開了學舍房門,給李柳倒了一杯茶水,無奈道:“我就是隨口抱怨兩句,娘不清楚,你還不清楚啊,對我來說,自打去了學塾第一天讀書起,哪天學業不繁重?”

李柳摘下包裹放在桌上,坐在一旁,點頭道:“唯一的不同,就是長大了。”

李槐白眼道:“我倒是也想著不長大,跟那裴錢一樣,光吃飯不長個兒啊。我讀書不濟事,累是真的累,隻有每次跟隨夫子先生們出門遊曆,一走就是幾千裡,腿腳累,心是真不累,比起在學塾苦兮兮做學問,其實更輕鬆些。所以說我還是適合當個江湖大俠,讀書這輩子算是沒啥大出息了。”

李柳拍了拍包裹,“裡邊有些物件,你好好收起來,以後缺錢花,可以讓茅山主幫你賣了換銀子。”

“開什麼玩笑,我哪敢去找茅山主,躲著他老人家還來不及。”

李槐趴在桌上,打開包裹,挑挑揀揀,埋怨道:“我就說嘛,姐姐你在獅子峰給老仙師當丫鬟,這才幾年功夫,肯定沒積攢下啥好物件,瞅瞅,沒一件是那寶光衝霄的仙家寶貝,比陳平安送我的那些,差老遠了,姐,努把力啊,好好修行,早點當個洞府境的中五境神仙,你是不知道,林守一如今那叫一個風光,都快要給大隋京城的女子搶破頭了。”

李柳笑意吟吟,沒搭話。

包裹裡的玩意兒,當然是因為暫時沒有打開秘法禁製,才顯得黯淡無光,不怕她都怕書院和茅小冬一個不留神,便遮掩不住那份氣象。

李槐哀歎一聲,搖搖頭,放下手裡邊的物件,重新係好包裹,他隻能幫著林守一到這步了。

至於林守一為何非要喜歡他姐姐李柳,李槐是怎麼打破腦袋都想不明白,董水井喜歡自己姐姐也就罷了,在龍泉郡那邊開餛飩鋪子,與自己家挺門當戶對的,你林守一如今可是大隋舉國聞名的修道美玉,我姐有啥好的嘛,至於辛苦惦念這麼多年嗎?

李槐提了提包裹,呦,挺沉。

然後李槐看了眼雙手持杯、慢慢喝茶的姐姐,忍不住語重心長道:“姐,今兒我就不說啥了,反正你還沒嫁人,一家人,送來送去,銀子都是在自家家裡打轉,可以後等你嫁了人,就千萬不能這麼送我東西了。在山上修行,本來就不容易,你又是走親戚關係才上的獅子峰,在山上肯定要被人碎嘴,在背後說你閒話,你還是自己多攢點銀子吧,其實隻要能夠稍稍幫襯爹娘鋪子,就差不多了,咱爹咱娘,也不念你這些,要是娘說什麼,你就往我身上推,真不是我說你,歲月不小,都快成老姑娘了,也該為你自己的婚嫁一事考慮考慮,嫁妝厚些,婆家那邊終歸會臉色好點。”

李柳笑眯起眼,“看來是真長大了,都曉得為姐姐考慮了。”

李槐盤腿坐在長凳上,倒了些黃豆在碗碟裡,推給姐姐,自己抓了一把放在手心,嘴裡嚼著黃豆,笑嗬嗬道:“姐,你這話說得就沒良心了,我打小就沒少為你費心,可勁兒幫我找姐夫來著,比如我的好兄弟阿良啊,我最佩服的陳平安啊,可惜都沒成,怨你自己,怪不得我啊。”

李柳丟過去一顆黃豆,“沒你這麼埋汰自己姐姐的弟弟。”

李槐一把抓住,加上手心那些,一股腦丟入嘴中,“玩笑話歸玩笑話,以後嫁人,你再這麼送東送西,一個勁往娘家填補家用,真不成。姐夫會不高興的。你彆總聽咱們娘親叨叨,我以後該是怎麼樣,我自己會爭取的。靠姐姐姐夫算怎麼回事。白白讓你給姐夫家裡人看不起。”

李槐越說越覺得有道理,“即便未來姐夫氣量大,不計較。你也不該這麼做了。”

李柳笑問道:“為什麼呢?”

李槐不耐煩道:“姐,你煩不煩啊。跟你這麼說,你就這麼做,咱家誰最大?我吧。娘親聽我的,爹聽娘親的,你聽爹的,你說誰說話最管用?”

李柳笑了。

李槐眨了眨眼睛,“好吧,我承認,前邊那些話,是我當年跟陳平安商量出來的,這不這些年聚少離多,一直攢著沒機會與你嘮叨嘛。不過後邊的問題,陳平安又沒教我,怎麼跟你掰扯,你要真想知道答案,我回頭跟陳平安問問。”

李柳問道:“你怎麼知道陳平安就一定是對的呢?”

李槐問道:“難道陳平安講錯了?”

李柳笑道:“那倒沒有。”

李槐哼哼道:“李柳!你弟弟我,那可是那種為了兄弟義氣,可以插自己兩刀的人。”

李槐伸出大拇指,指向自己胸口。

李柳笑了,身體前傾,輕輕挪開李槐的手,指了指肋部,“書上講兩肋插刀,在這兒,可彆往心口上紮刀子。以後哪怕是為了再好的朋友……”

李槐瞪眼道:“姐,你一個姑娘家家的,懂什麼江湖!彆跟我說這些啊,不然我跟你急。”

李柳笑著不再說話。”

李柳懂不懂江湖?

這是一個極有意思的問題。

相傳遠古時代,天下就隻有一座天下。

五湖四海,大瀆江河。

曾有一群高權重的天庭女官,官職之高、權柄之大,猶在雨師河伯以及眾多龍王之上,名為斬龍使,巡狩、督查、敕令天下蛟龍。

而這些位高權重的存在,隻聽命於一尊古老神祇,後者故名江湖共主。

李柳突然問道:“幾次出門遊曆求學,怎麼樣?”

李槐漸漸收斂了笑意,輕聲道:“小時候隻會跟著李寶瓶他們瞎起哄,大聲念書,到底念了些什麼,自己都不知道,史書上好多言語,以前死記硬背,怎麼都記不住,走多了路,見多了人後,突然發現自己想要忘記,都難了。‘山野高人,求索隱暗,行怪迂之道,養望以求名聲’,‘將軍材質之美,奮精兵,誅不軌,百下百全之道也’,‘塞上孑遺,鵠形菜色,相從溝壑者亦比比也’。”

李槐擠出一個笑臉,“姐,咱們不聊這些。”

李柳點頭道:“那聊聊李寶瓶?”

李槐一陣頭大,“彆,聊這個,我更頭疼,如今見那李寶瓶,賊沒勁,每天就是讀書,說是要什麼‘讀破書萬卷’,每天還是很忙,不再瘋瘋癲癲跑來跑去了,你猜怎麼著,反而比那林守一還要見不著人影兒,姐,你說怪不怪?以前吧,覺得小時候的李寶瓶,已經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存在了,現在覺得李寶瓶還不如當年好呢,等陳平安到了書院,我一定要冒死進諫,在陳平安跟前,好好說說這個李寶瓶,沒辦法,估計也就他這個小師叔,能夠管一管李寶瓶了。”

李槐使勁搖頭,“不說她,我腦瓜子疼,於祿和謝謝,其實也不太見著麵,一個個都這樣,不過我們關係其實還不錯,偶爾見了麵,我還是感覺得到的。”

李柳走後。

林守一才來。

得知李柳匆匆來匆匆走後,林守一有些沉默。

李槐也沒轍,勸也不好勸。

勸對了,也未必能成自己的姐夫,不小心勸錯了,更要傷口撒鹽。

林守一離開後。

李槐長籲短歎,這麼早有了喜歡的姑娘做什麼呢,像自己多好。

回了屋子,李槐將那隻小竹箱放在桌上,將姐姐的包裹放進去,然後仔細擦拭竹箱。

最後李槐揉了揉下巴,覺得有必要使出殺手鐧了。

倒了一碗茶水,用手指蘸了蘸,胡亂喊著天靈靈地靈靈,然後寫下陳平安的名字。

做完之後,李槐做了個氣沉丹田的姿勢,看著桌上的痕跡,點點頭,比較滿意,好字,一百個阿良都不如自己。

————

入冬時分。

陳平安在牛角山渡口,帶著裴錢準備登上自家龍舟,去往大隋書院,周米粒哪怕已經交出兩根行山杖,肩膀上還是扛著一根金扁擔。

崔東山和魏羨也要離開龍泉郡,不過是乘坐另外一艘路過的大驪軍方渡船。

魏羨在跟裴錢嘮嗑。

崔東山隻說了兩句臨彆贈語。

“先生,這麼多年一直辛苦搬山,靠自己本事掙來的座座靠山,其實可以依靠一二了。”

“路阻且長,先生請從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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