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八章 山水有重逢(2 / 2)

劍來 天蠶土豆 25816 字 9個月前

白玄搖搖頭,“反正我覺得虞青章他們不對。”

陳平安不願多說此事。

白玄自顧自說道:“我師父的師父,就是劍修之一,祖師死後,師父也沒說隱官大人的半句壞話,也沒攔著我當小小隱官,反而誇我有誌向。”

陳平安伸手拍了拍孩子的腦袋,“你師父很了不起。”

白玄仰頭笑道:“那曹師傅以後見著了那個陳李,與他打個商量,把小隱官的頭銜讓給我?”

陳平安說道:“見著了再說。”

白玄埋怨道:“讀書人不爽利,彎彎繞繞,儘說些光占便宜不吃虧的含糊話。”

陳平安轉過身,點點頭,“是不好,得改改,所以現在就給你答案,不行。”

白玄睜大眼睛,歎了口氣,雙手負後,獨自返回住處,留下一個小氣摳搜的曹師傅自個兒喝風去。

早春時分,還是乍暖還寒的天氣,大地卻春風滿山,黃花爭先,人間共謝東君。

青衫客,懸刀係酒壺,俯瞰大地,久久沒有收回視線。

陳平安突然想起一事,自己那位開山大弟子,如今會不會已經金身境了?那麼她的個子……有沒有何辜那麼高?

陳平安趴在欄杆上,笑眯起眼,嘴角翹起。

先前在那彩衣渡船上,有個初次離鄉遠遊的金甲洲少年,曾經瞪大眼睛,心神搖曳,呆呆看著那道斬虹符的淩厲劍光,一線斬落,劍仙一劍,好似開天辟地,不見劍仙身影,隻見璀璨劍光,仿佛天地間最美的一幅畫卷。所以少年便在那一刻下定決心,符籙要學,劍也要練,萬一,萬一金甲洲因為自己,就可以多出一位劍仙呢。

陳平安當然不知道還有這麼一回事。

就像很多年前,一襲鮮紅嫁衣飄來蕩去的山水迷障當中,風雪廟魏晉一樣不會知道,當時其實有個草鞋少年,瞪大眼睛,癡癡看著一劍破開天幕的那道恢弘劍光。

陳平安返回屋子,寫了一封密信,交予渡船劍房,幫忙飛劍傳信給玉圭宗神篆峰。

收信人,薑尚真。寄信人落款,隨駕城曹沫。

山上的飛劍傳信,寄信人可以藏頭藏尾,故意不寫,隻是收信人的名諱道號,缺漏不得。

當然萬事有例外,比如某些山巔修士,隻寫自己名號,大筆一揮,寫那某某祖師堂親啟,其實更管用。

陳平安也無所謂那幾位劍房修士的古怪眼神。

終究不是那個初次遊曆桐葉洲、步步小心的自己了。

等到陳平安離去,一位劍坊年輕修士小心翼翼問道:“大人物?”

一位管著渡船劍房的老者嗤笑道:“一看就是個騙子,也不曉得換個新鮮花樣。我都遇到過好幾次了,彆搭理這種貨色。我敢保證,這種信,到了神篆峰就會在檔案房吃灰幾百年。以前有個乘坐天闕峰渡船的家夥,就是故意花了幾顆神仙錢,寄信給荀老宗主,結果一口氣騙了兩個正兒八經譜牒出身的女修,渡船劍房副管事一個,與那人剛剛認識沒多久的女子又有一個,事後她們才知道那廝根本就是個不成材的山澤野修,最後好不容易逮著了那家夥,撐死了也就是一頓打,又不能真把那小子如何,道理說破天去,還不是男女雙方你情我願?還能如何,吃個大啞巴虧,隻能當是長長記性了。”

劍房一位少女聽著聽著,就漲紅了臉,難怪覺得那青衫漢子總看自己呢,原來是個居心叵測的下流胚子。

老人笑道:“這都算道行淺的了,還有手段更高明的,假裝什麼廢太子,行囊裡藏著仿冒的傳國玉璽、龍袍,然後好像一個不留神,剛好給女子瞧了去。也有那腰掛酒壺的,劍仙下山行走,即便有那養劍葫,也是施展障眼法,對也不對?所以有人就拿個小破葫蘆,略施水法,在船頭這類人多的地方,喝酒不停。”

年輕人恍然道:“那家夥好像就掛著個朱紅小酒壺,倒是沒喝酒,多半是瞅出了你老人家在這兒,不敢抖摟那些拙劣的雕蟲小技。”

老人撫須而笑,“那家夥嫩得很,來我這兒自取其辱罷了。”

少女有些後怕,越想越那漢子,確實鬼鬼祟祟,賊眉鼠目來著。真是可惜了那雙眼眸子。

等到少女心有餘悸地自顧自羞惱忙碌去了。劍房管事的老人立即丟了個眼色給年輕人,後者咧嘴一笑,抱拳感謝,老人伸出兩根手指,年輕人搖晃一根手指,就一壺酒,不能再多了。

至於那人是否真的認識玉圭宗薑宗主,其實沒那麼重要。反正薑尚真那般

人物,他的朋友,也隻會高高在上,認識不得,高攀不起。

年輕人突然問道:“隨駕城在哪兒?”

老人搖搖頭,“這還真沒聽說過,多半是故弄玄虛。”

年輕人玩笑道:“都不知道落款太平山,或者扶乩宗。”

老人冷哼一聲,“敢這麼糟踐太平山和扶乩宗,我當場就要翻臉,趕他下渡船。”

那少女突然抬起頭,壓低嗓音說道:“太平山舊址,淪為無主之地,這會兒不是有好多人在爭地盤嗎?”

老人欲言又止,最終沒有說一個字,一聲長歎。

陳平安其實並沒有走太遠。

聽到最後一句話後,停下腳步,麵無表情,眼神幽幽。

早年坐擁一座黃花渡的仙家門派,已經在戰事中覆滅,徹底淪為廢墟,整座祖山都已經被仙家術法蕩平。

但是那個帶著一大幫拖油瓶的中年青衫刀客,他與孩子們,極其古怪,都沒有在黃花渡現身,而是好像在半路上就突兀消失了。渡船隻知道在那靠岸之前,那個中年人,曾經重返渡船劍房一趟,再寄了一封信給神篆峰。

在一個風雨夜中,陳平安頭彆玉簪,悄無聲息破開渡船禁製,獨自禦風北去,將那渡船遠遠拋在身後十數裡後,從禦風轉為禦劍,天上雷聲大作,震顫人心,天地間大有異象,以至於身後渡船人人驚駭,整條渡船不得不急急繞路。

————

驅山渡方圓百裡之內,地勢平坦,唯有一座山峰突兀聳立而起,格外矚目,在那山峰之巔,有山崗平台,雕刻出一塊象戲棋盤,三十二枚棋子,大如石墩,重達千斤,有兩位修士站在棋盤兩端,在下一局棋,在棋盤上每次被對方吃掉一顆棋子,就要給出一顆穀雨錢,上五境修士之間的小賭怡情。

其中一位,年輕俊美,不過兩百歲,是名聲鵲起的金甲洲大劍仙,綽號“徐君”,真名徐獬。不知怎麼就成了皚皚洲劉氏客卿。這次禦劍趕赴桐葉洲最南部,就是為皚皚洲劉大財神護住一隻新的聚寶盆,例如那條彩衣渡船,就是烏孫欄與劉氏賒賬了一大筆穀雨錢,劉氏給了一條現成的跨洲渡船不說,價格還公道,此後五百年的渡船收益抽成,一樣讓烏孫欄修士倍感意外。

對於桐葉洲來說,一位在金甲洲戰場遞過千百劍的大劍仙,就是一條當之無愧的過江龍。

而真正讓山巔修士心情複雜的關鍵所在,是這徐獬,像是屬於應運而生的那麼一小撮人。

作為地頭蛇的王霽,桐葉洲本土練氣士,玉璞境。自號乖崖門生,彆號植林叟。不是劍修,不過年少時就喜歡仗劍遊曆,喜好技擊之術。相貌儒雅,在山上卻有那監斬官的綽號。上山修行極晚,仕途為官三十年,清流文官出身,親手以劍斬殺之人,從惡仆、貪贓胥吏到綠林盜賊,多達十數人。後來辭官歸隱,下山之時,就成為了一位山澤野修,最後再成為玉圭宗的供奉,祖師堂有一把椅子的那種。可在那之前,王霽是整個桐葉洲,對薑尚真罵聲最多的一個上五境修士,沒有之一。

所以王霽這趟南下渝州驅山渡,就是幫著玉圭宗罵街來了。

為雙方居中斡旋之人,是位臨時散心至此的女修,流霞洲仙人蔥蒨的師妹,也是天隅洞天的洞主夫人,生得姿容絕美,碧玉花冠,一身錦袍,身姿婀娜。她的兒子,是年輕候補十人之一,隻是如今身在第五座天下,所以他們母子差不多需要八十年後才能見麵。每每想起此事,她就會埋怨夫君,不該如此狠心,讓兒子遠遊彆座天下。

王霽隨手丟出一顆穀雨錢,問道:“老龍城的那幾條跨洲渡船,什麼時候到驅山渡?”

徐獬沒有接過穀雨錢,而是將其當場粉碎,化作一份濃鬱靈氣,三人腳下這座高山,本身就是劉氏修士精心打造出來的一座陣法禁製,能夠收攏四麵八方的天地靈氣和山水氣數。徐獬神色淡漠,說道:“到了渡口,自然瞧得見。”

王霽冷笑道:“小心風高浪急,水土不服,陸路水路都翻船。”

徐獬依舊麵無表情,“翻船?你們薑宗主掀翻的吧,反正隻要翻了一條,我就去神篆峰問劍。”

王霽嘖嘖道:“聽口氣,穩贏的意思?”

徐獬說道:“八成會輸。不耽誤我問劍就是了。”

王霽一腳跺地,挑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盤一處,朝那徐獬伸出大拇指,道:“不愧是認識齊廷濟的劍修。”

徐獬說道:“你也認識徐獬,不差了。”

王霽氣笑道:“你要是遇到了薑尚真,要麼直接打生打死,要麼成為狐朋狗友,沒其他可能了。”

那流霞洲女修搖搖頭,真不知道這兩人為何至今都沒打起來,每天棋盤較勁,還這麼鬥嘴,怎麼感覺其實雙方挺投緣啊。

徐獬突然問道:“薑尚真到底是真閉關還是假閉關?”

王霽歎了口氣,破天荒有些感傷:“天曉得,反正最後一次祖師堂議事,病懨懨,半死不活的,讓人瞧著心酸。”

徐獬瞥了眼北方。

這座烏煙瘴氣、人心鬼蜮的桐葉洲,他實在喜歡不起來。

知道錯了不認錯。省心。

認了錯不願改錯。省力。

好個省心省力,結果不少人還真就活下來了。重歸浩然天下的這麼個大爛攤子,其實不比當年落入蠻荒天下手中好多少。

隻說一事,太平山宗門遺址,由於桐葉洲再無一位太平山修士了,如今有多少山上勢力覬覦那塊地盤?明裡暗裡,蠢蠢欲動。

扶乩宗稍微好一點,到底留下了些許香火,哪怕形勢再風雨飄搖,在書院的庇護下,那撥境界不高、人數稀少的扶乩宗修士,終究還算名正言順護住了自家祖山,暫時無人膽敢染指。當下是如此,可十年後,百年後?山上修士伏線千裡的諸多手段,可絕不止豪取強奪那麼簡單。書院護得住一時,護不住更久,等到扶乩宗那位年輕宗主從嶄新天下返回,扶乩宗祖師堂,說不定早就隻剩下一把形同虛設的宗主座椅了,即便落座,都可能是四麵八方的軟刀子叢林。

徐獬是儒家出身,隻不過一直沒去金甲洲的書院求學而已。拉著徐獬下棋的王霽也一樣。

王霽一屁股坐在棋子上,無奈道:“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我們講理學、做道學家的人,最下功夫的就是慎獨二字,總要能夠低頭衾影無愧地,抬頭屋漏無愧天。”

徐獬難得附和王霽,點頭道:“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

王霽感歎道:“等到書院全部重建起來,形勢一定會好轉起來。”

王霽抖了抖袖子,自嘲道:“我本山中客,平生多感慨。”

那女子問道:“寫文章抨擊醇儒陳淳安的那個家夥,如今下場如何了?”

文廟禁絕山水邸報五年,但是山巔修士之間,自有秘密傳遞各種消息的仙家手段。

王霽冷笑道:“不如何,小日子好得很呐,擁躉茫茫多,個個都誠心誠意將其視為一洲文膽、儒家良心,可勁兒嚷了好些年,要讓這位官府書院的山長,去當七十二書院之一的山長,不然就是中土文廟幾大文脈,暗中聯手排擠此人。所以那叫一個穩坐釣魚台。”

年輕人看著某些老人的詩詞文章,字裡行間,充斥腐朽氣。而有些老人看著年輕人,朝氣,激進,就會臉上笑著,眼神陰沉,視為叛逆賊子一般。

當一個老人氣量狹小,小肚雞腸,心扉閉塞而不自知,那麼他看待年輕人身上的那種朝氣勃勃,那種歲月給予年輕人的犯錯餘地,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傷害。哪怕年輕人沒有說話,就都是錯的。

年輕人,會不理解那些老人為何如此輕易失望。

老家夥,則冷眼看著那些年輕人從希望到失望。

一場大戰落幕,山上的年輕人,死了太多太多。

很多老家夥,還是在冷笑。看見了,隻當沒看見。

徐獬扯了扯嘴角,譏諷道:“聽劉聚寶說過幾句,鬱氏老祖原本想要撤掉此人王朝書院山主職務,隻是如此一鬨,反而不好動他了,擔心讓亞聖一脈在內幾大道統都難做人。何況撤了山長一職又如何,此人隻會更加沾沾自得,良心大安。說不定正在眼巴巴等著鬱氏老祖動他,好再掙一份潑天清譽。”

王霽瞥了眼徐獬,這家夥今兒言語倒是不少,稀罕事。

那流霞洲女子唏噓不已,“這個世道,總覺得哪裡不對,可又說不上來。”

徐獬沉聲道:“這個天下,繡虎這樣的讀書人,太少!”

王霽黯然道:“不是太少,是沒了啊。”

————

太平山遺址。

破敗不堪的山門口處,牌坊早已倒塌,一襲青衫飄然落地,撕了麵皮,恢複真容。

他蹲下身,輕輕按住一塊碎石,依稀可見些許字跡。

摘下養劍葫,倒完了一壺酒。

起身後,年輕人身形重新微微佝僂起來,不再刻意挺直腰杆,如此一來,出劍出拳,就會更快些。

一個年輕儒士從遠處禦風趕來,神色戒備,問道:“你要做什麼?不是說好了,近期誰都不許進入太平山祖山地界嗎?!”

那個一襲青衫的佩刀男子,微笑道:“說?好像不太管用吧,對不對?那麼我來守在這裡好了。”

不就是看大門嗎?我看門多年,很擅長。

書院子弟隻見那個不速之客,笑眯起眼,笑容看似燦爛,不知為何,卻讓自己隻覺得毛骨悚然,背脊發涼,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了。

那人沒有多說什麼,就隻是緩緩向前,然後轉身坐在了台階上,他背對太平山,麵朝遠方,然後開始閉目養神。

那人突然問道:“祖山地界是方圓幾百裡?”

書院子弟神色黯然,道:“方圓十裡。”

片刻之後,一直在醞釀措辭的書院子弟,眼前一花,再不見先前那個坐著的身影,但是十數裡外的一座小山,莫名其妙就被開山一般,一座山頭居中分開作雙崖。

一個元嬰修士方才挪了一步,於是站在了從山巔變成“崖畔”的地方,然後一動不動,雷打不動的那種“穩如山嶽”。

因為有一隻手掌按住他的腦袋,那人問道:“想怎麼死?如果選擇太多,不知道怎麼選,我可以幫你選一種。”

五指如鉤,將那元嬰修士的頭顱連同魂魄一起拘禁起來,“彆耽誤我找下一個,我這個人耐心不太好。”

剛想要陰神遠遊出竅,元嬰修士就哀嚎一聲,好似挨了萬劍剮心之痛,神魂與體魄一同震顫不已,剛要放低身架求饒,魂魄就被剝離出體魄,被那人收入袖中,身軀頹然倒地。

另外一處,有個察覺到不對勁的金丹地仙,二話不說禦風遠遁,轉瞬之間就掠空三十裡。

不曾想好像被一把向後拽去,最終摔在了原地。

一個陌生麵孔的年輕男子,雙手籠袖,彎下腰,微笑問道:“你好,我叫陳平安,是來太平山拜訪故人前輩的,你是太平山譜牒修士?如果不是的話,可能下場不會太好。”

百餘裡外,一位深藏不露的修士冷笑道:“道友,這等殘虐行徑,是不是過了?”

陳平安轉頭望去,卻不是那個嗓音響起的方位,而是視線偏移了三十餘裡,“人留下,給你一個飛劍傳信搬救兵的機會,記得彆是與你一般的紙糊玉璞境了。”

那人不再隱蔽蹤跡,放聲大笑,竟然還是個女子。

陳平安一步跨出,縮地山河,直接來到那個玉璞境女修身旁,“這麼開心啊?”

一瞬間,那位堂堂玉璞境的女修花容失色,心思急轉,劍仙?小天地?!

不到一炷香,甚至可能半炷香都不到,那個每天都在義憤填膺卻無可奈何的儒家弟子,就看到那人拽著一位女子的頭發,然後將那女修摔在山門外,重重墜地,那人則重返山門口,繼續坐在原地,以手指輕輕推刀出鞘,一把雪亮狹刀剛好釘入那女子臉龐附近的地麵。

陳平安笑問道:“要不要喝酒?”

那個儒家子弟抬起手臂,擦了擦額頭,搖搖頭,輕聲提醒道:“幕後還有個仙人,這麼一鬨,肯定會趕來的。”

陳平安點頭道:“我會等他。”

儒家子弟突然改變主意,“前輩還是給我一壺酒壓壓驚吧。”

陳平安拋出一壺酒水。

年紀輕輕的書院讀書人接住酒壺,喝了一大口酒,轉頭一看,疑惑道:“前輩自己不喝?”

書院儒生隻看到那人搖搖頭,然後彎著腰,雙手籠袖,神色平靜,看著遠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這個好像天上掉下來的青衫男子,非但沒有半點高興,反而挺傷心的。傷心什麼呢,是因為背後這座太平山嗎?可是太平山的空無一人,都多少年了?是因為來遲了嗎?可是也不對啊,哪怕不是桐葉洲修士,家鄉是那離著最遠的流霞洲,再遠的路,都該早早聞訊趕到了。

陳平安問道:“書院怎麼說?”

年輕儒生說道:“我們那位新任山長,不準任何人占據太平山。但是好像很難。”

陳平安點點頭,沉默片刻,像是在對背後的無人多年的太平山,做出一個承諾,“有我在,就不難。薑尚真就是個……廢物。”

那個年輕儒生聽得頭皮發麻,趕緊喝酒。

陳平安抬頭笑問道:“對不對,周肥兄?”

一個爽朗笑聲響起,然後現出身形的那個英俊男子,雙鬢微霜,好像臉上的笑意打贏了倦容,便顯得愈發好皮囊好風度了。他哎呦喂一聲,連聲說對不住對不住,原來那人一隻腳踩在了那位玉璞境女修的臉上。目瞪口呆的年輕儒生,隻見那位早已享譽天下的玉圭宗上任宗主,嘴上說著對不住,也沒半點要抬腳的意思啊,最後朝自己身邊的男子作揖道:“供奉周肥,拜見山主。”

陳平安沒起身,掏出兩壺酒,丟了一壺給薑尚真,仰頭看著那個有些陌生又很熟悉的薑尚真,輕聲道:“辛苦了,還能見麵,真不容易。”

“山主也真是的,第二封信,隻說不去神篆峰,虧得我聰慧過人,就知道你會直奔這裡。”

薑尚真終於舍得收腳,不過用腳尖將那女修撥遠翻滾幾丈外,接過酒壺,坐在陳平安身邊,高高舉起手中酒壺,滿臉快意神色,隻是言語嗓音卻不大,微笑道:“好兄弟,走一個?”

兩隻酒壺,輕輕磕碰,就此默然,各自飲酒。

江湖沒什麼好的,也就酒還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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