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廟周邊四處仙家渡口,修士落腳地,分彆是著泮水縣城,鴛鴦渚,鼇頭山,鸚鵡洲。
一位剛剛從南海歸墟來到這邊的長眉老者,就已經在鴛鴦渚那邊釣上魚了。
兩艘仙家渡船幾乎同時停靠在鼇頭山附近的仙家渡口,分彆來自玄密王朝和邵元王朝。
玄密王朝和邵元王朝,都躋身中土神洲十大王朝之列。
其中一條渡船,走下一位黑衣少年,王朝得水德眷顧,朝野上下,崇尚黑衣。
身材臃腫的胖乎乎老者,拿著一塊玉把件,在往臉上蹭。
一位是玄密王朝的新帝,如今才十六歲。一位是流水的皇帝、鐵打的太上皇,鬱氏家主鬱泮水。
老人身邊跟著鬱狷夫和鬱清卿。
而邵元王朝那邊,人數較多,除了正值壯年的皇帝陛下,還有國師晁樸,高冠博帶,相貌儒雅,手捧一把雪白麈尾。得意弟子林君璧。還有那位寫出一部《快哉亭棋譜》的溪廬先生,蔣龍驤。
邵元王朝的嚴氏老祖,身邊跟著一位身姿豐腴的撫狸侍女,眉眼天然嫵媚,嘴邊一粒美人痣。
連同林君璧在內,金夢真,朱枚,嚴律,蔣觀澄,這五位劍仙胚子,都曾跟隨劍仙苦夏一起遊曆劍氣長城。
蔣觀澄是苦夏劍仙的嫡傳弟子,家中有兩位長輩,都曾是書院君子,出身亞聖一脈。
之所以“曾是”,因為都已戰死在南婆娑洲戰場。
而劍仙苦夏的師伯,是曾經的中土十人之一,老劍仙周神芝。
苦夏,周神芝,兩位劍修,一樣都已戰死,一個死在劍氣長城,一個死在扶搖洲,都死在了異鄉。
嚴律,是家族老祖嚴格的玄孫。
朱枚再不是那少女姿容身段了,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的一位叔祖,是流霞洲的書院山主,而且傳聞朱枚年幼時,夢遊煙支山,與那位地位尊崇的女子大山君,簽訂過一樁秘密契約,可謂福緣深厚。
很快鼇頭山這邊,就擺下了兩盤棋局,一圍棋一象棋,設下擂台。兩位守擂主將,都是被各自長輩趕鴨子上架的年輕人,邵元王朝的林君璧,年輕候補十人之一的許白。
蔣龍驤和林君璧先下一局,旁觀者眾多,其中就有鬱狷夫和鬱清卿。
據說這位溪廬先生,此次跟隨國師晁樸遠遊此地,是專程拜訪白帝城鄭居中而來。
隻不過旁人都很確定,蔣龍驤絕對沒資格見到那位魔道巨擘,極有可能,連那傅噤都請不動。
傳聞“小白帝”傅噤的棋術,得了師父七八分真傳。
親手治印一方,“天下第四”。
不出意外,第一是鄭居中,第二是在白帝城下出彩雲譜的繡虎崔瀺,第四是傅噤,那麼第三到底是誰,就成了一樁山上不大不小的懸案。
許白那邊,亦是人頭攢動,對局之人,是位縱橫家高人。看客當中,有來自竹海洞天的純青。
她曾經與這位許仙,一起遊曆寶瓶洲。
其實光是許白和純青兩人,宛如一雙神仙璧人,就已經是一道絕美風景了。
在四處之外,又有幾處相對秘密的下塌處,分彆安置釋道兵兩教一家,以及此外諸子百家老祖師,再就是浩然天下那些品秩最高的山水神靈。北俱蘆洲天君謝實,寶瓶洲神誥宗天君祁真在內,與其餘幾位同樣出自白玉京三教的天君,就齊聚一堂,除此之外,還有清涼宗女子宗主賀小涼,師兄曹溶,以及那個不記名大師兄的仙槎,此人的化名,名氣更大,顧清崧。
寶瓶洲神誥宗,其實是中土神洲青玄宗的下宗。青玄宗的降真飛鸞,冠絕浩然天下。
賀小涼此次趕赴此地,就是為了拜會曾經神誥宗的小師叔,如今青玄宗的掌書人,周禮。
但是這位昔年的小師叔,當下卻不知所蹤。
賀小涼隻見到了天君祁真,以及同門高劍符。她與此人,曾經是寶瓶洲公認的一對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不料時隔多年,雙方再次重逢,已經物是人非。
一位還隻是元嬰境的宗門嫡傳,一位已經是仙人境的一宗之主。
祁真對離開神誥宗一脈的賀小涼,並無絲毫芥蒂,對於她能夠在北俱蘆洲建立宗門,更是欣慰不已。
所以這次見麵,祁真還打趣賀小涼,此次有無見到那個徐鉉。
在鸚鵡洲水畔,青玄宗道士周禮,與儒生李希聖,並肩而行,李希聖身後跟著少年瓷人,崔賜。
李希聖微笑道:“都躋身了年輕十人之一。”
周禮笑道:“去泮水縣城,找鄭居中下盤棋?”
李希聖搖搖頭:“不急。”
一位沒著急趕去渡口的紫衣老道人,在一處山下城池市井,對著一個孩子說道:“小娃兒,你資質不俗啊,是修道的好苗子,骨相當仙,下屍解起步,有望上屍解,若是運道再好些,前程更是不可估量啊,以後成了那地上真人,隨便就竦身入雲,浮遊青雲,潛行江海,天地無拘。”
那孩子一手一個燒餅,左一口右一口。
老道人說道:“吃過了餅,不如隨我上山修行,定然可以延年久視,長在世間,寒暑不傷道本,鬼神眾精莫敢犯,五兵百蟲不近身。你爹娘呢,我去與他們說一聲。”
那孩子隻是啃著燒餅,就是不說話。
老道人微笑不言。
孩子抬起手,好像要遞給老人半隻燒餅。
老道人伸手去接,孩子立即縮手,轉過頭,驀然喊道:“娘,這兒有個老騙子!”
天外。
左右與蕭愻互換一劍。
左右最終墜落在劍氣長城,蕭愻卻沒能重返蠻荒天下,而是被左右一劍劈砍到了青冥天下。
左右蹲在半截城頭上,單手拄劍,傷痕累累。
至於那個羊角辮小姑娘,罵罵咧咧,竟是給左右一劍剁掉了小腿,她懸停空中,拚接雙腿。
左右抬起頭。
見著了一個禦風趕來的魁梧漢子,身邊跟著個怯生生的小精怪。
漢子笑道:“左師兄。”
左右站起身,默不作聲。
漢子無奈道:“大師兄。”
左右這才點點頭。
城頭不遠處,是一位腳穿草鞋的木訥漢子。正是墨家當代钜子,他原本是要與劉十六一起去往中土文廟。
左右沒有與那墨家钜子打招呼,聽過了君倩的介紹後,對那小精怪微笑道:“你好,我叫左右,可以喊我左師伯。”
小精怪顫聲道:“見過左師伯!”
心中有些雀躍,左師伯,脾氣不差啊,好得很嘛。果然外界傳聞,信不得。
左右問道:“小師弟呢?”
君倩搖搖頭,“不曉得。”
左右正佩劍在腰側,聞言後視線微挑,微皺眉頭。
君倩無奈道:“這次文廟議事,總歸是能見著麵的。”
左右惱火道:“怎麼當的師兄。”
君倩隻得轉移話題,“先生肯定在等咱們了,抓緊趕路。”
那個小精怪瞪大眼睛,左師伯對自己師父,有點凶啊。
鄰近問津渡的泮水縣城,老百姓們安居樂業不說,還是見慣了各路神仙的,就沒太把此次渡口的熙熙攘攘當回事,反而是一些近水樓台的山上仙師,蜂擁而至,隻不過按照文廟規矩,需要在泮水縣城止步,不可繼續北行了,不然就繞路去往其餘三地。沒誰敢造次,逾越規矩,誰都心知肚明,彆說是什麼飛升境,就算是一位十四境修士,到了這兒,也得按規矩行事。
但是規矩之內,反而行事沒有太多忌諱,甚至可以說,比起浩然天下其它任何地方,都要寬鬆。
一時間,滿大街的鏡花水月,多是來自各個山頭的仙子。酒樓,客棧,縣城內各個書香門第的藏,總之所有視野開闊的地方,都被外鄉仙師包圓了。
對於各路仙子而言,最心心念念的,有四個男子。
分彆是那柳七。
龍象劍宗的齊廷濟。
“小白帝”傅噤。
大端王朝,曹慈。
為何?
這幾位長得最好看啊。
倚紅偎翠花間客,白衣卿相柳七郎。
喜好一襲白衣行走天下的傅噤,是那白帝城鄭居中的大弟子。傅噤擁有一枚老祖宗養劍葫。這枚養劍葫,名字極怪,就一個字,“三”。溫養出來的飛劍最為堅韌。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傅噤長得好看啊。至於本命飛劍是什麼,養劍葫如何,都隻是錦上添花。
齊廷濟,來自劍氣長城,聽說生得極為俊美,見過的女子,都說齊劍仙一點都不老,至於劍術如何,更不用多說。
而那曹慈。最年輕,就已是拳高若神明。
皚皚洲劉氏,專門為曹慈開了一個賭局,名為“不輸局”。
五百年內,隻要曹慈輸拳給任何一位純粹武夫,劉氏就會一賠十。
在產業遍及浩然天下的劉氏各個渡口、鋪子,任何人都可以押注,神仙錢上不封頂。
零零散散,鬨著玩。多是雪花錢或是小暑錢。就當是打水漂了。
於是其中有幾筆極為大額神仙錢的押注,就顯得十分矚目了,鬱泮水,砸進去三百顆穀雨錢。
傳聞還有趴地峰的火龍真人,一口氣掏出了五百顆穀雨錢。
桐葉洲一個名為“周靠山”的家夥,更是不把錢當錢,失心瘋了,押注了一千顆穀雨錢。
還有男子修士,重金聘請了丹青聖手,一起結伴而遊,為的就是那些傳說中的仙子美人,能夠瞧見了就留下一幅畫卷。
青神山夫人,百花福地花主,四位命主花神,龍虎山天師府的那頭十尾天狐,還有那位浣紗夫人。以及龍象劍宗客卿的酡顏夫人……
泮水縣城內,書鋪極多。
一位溫文爾雅的年輕人,身穿青衫,走入一座書鋪揀選書籍。
鋪子不大,書籍卻多。書架不夠用,角落處便堆出一座小書山。
書鋪掌櫃笑問道:“後生,你也是陪著師長來的?”
老人隻是個凡俗夫子,但是麵對這些容貌往往與年齡不搭邊的山上仙師,依舊毫無畏懼。
年輕人聞言抬起頭,笑著點頭。
老人猶豫了一下,試探性問道:“莫不是能夠參加文廟議事的吧?”
老人自顧自笑了起來,“若真是如此,隻管挑書,白拿了去,裝一麻袋都無妨,不過記得留下一幅墨寶,如何?”
年輕書生搖頭道:“我沒有資格參加議事。”
老人有些遺憾,他是個健談的,問道:“問津渡那邊的鋪子,仙家寶貝不更多些?就是價格貴了些。不過對於你們這些仙師來說,應該不算什麼。”
年輕人說道:“其實仙家渡口,反而極少賣書。”
老人笑了起來,“確實,書籍價格再貴,再怎麼善本孤本,也有個限度,真心掙不著大錢。”
老掌櫃問道:“你是醇儒陳氏子弟?”
南婆娑洲,扶搖洲,桐葉洲,這三洲渡船,多是在問津渡停岸。
年輕人笑著搖頭。
買過了書,結賬離開,沒有在僻靜處縮地山河,直接返回住處,而是徒步行走,想要更多走過些街巷。
在臨近宅子的街巷拐角處,走在巷弄裡的年輕書生,遠遠瞧見了一個少女,斜挎包裹,身上穿著一件不是特彆合身的湘君龍女裙,手上戴著一串虯珠煉化而成的“掌上明珠”。
她經常下意識就會去摸一下手珠,好像擔心丟了。踮起腳尖,眼巴巴望著那邊,手裡攥著一把銅鏡,顧璨瞥了眼,是那山上透光鏡的樣式,因為有一圈銘文,“神煉仙傳,見日之光,遇月之華,天下共明”。
隻不過衣裙、手串、鏡子,都是仿造。
這就像瓷器裡邊的官仿官,沒那麼值錢,卻也值錢。
如果是在彆處,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刺客。
在這裡,沒必要如此。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謹慎些,肯定沒錯。顧璨收斂氣息,緩緩走向那個少女。
泮水縣城,十幾處宅子,住著誰,都很明了。
因為此次趕赴文廟議事之人,在問津渡那邊現身後,就幾乎少有施展障眼法的,
一來沒必要,再者可能是一種對禮聖的遙遙禮敬。
仙子們,幾乎都是奔著傅噤去的。
男人們,則是奔著百花福地的花神娘娘們來的。
顧璨捧著一疊書,走過小巷,停下身形,笑問道:“姑娘是想找那位白帝城的傅噤?”
少女使勁搖頭。沒好意思承認。
顧璨就走出小巷,往大街那邊走去。轉頭望去,少女正在用手背砸擦拭額頭汗水,好像與人說話,就會很緊張。
他啞然失笑,這樣的一位仙子,還怎麼靠鏡花水月掙錢?掙錢又有什麼好難為情的?
顧璨突然停下腳步。
宅子裡邊。
柳赤誠拉著柴伯符往外走,問道:“龍伯老弟,知不知道那張條霞?”
柴伯符搖搖頭。
曾經寶瓶洲山上的山水邸報,對於彆洲的奇人異事,都不怎麼提。比如偶爾提到過一次倒懸山師刀房,還是因為牆壁上懸賞宋長鏡的頭顱,這對於當時的寶瓶洲修士而言,就是特彆長臉的事情,所以各家山水邸報,大書特書了一番。至於師刀房的懸賞緣由,就一字不提,隻說宋長鏡入了彆洲高人的法眼。如今的寶瓶洲,肯定再做不出這類事情了。
曾經的寶瓶洲修士,會自認矮桐葉洲一頭,矮那劍修如雲的北俱蘆洲最少兩顆腦袋,至於中土神洲,想都彆想了,可能跳起來吐口唾沫,都隻能吐到中土神洲的膝蓋上。
柳赤誠打抱不平道:“他與你有大道之爭,我必須幫你一把。他這會兒不出意外,是在鴛鴦渚那邊釣魚。咱倆合力,悶棍了他!”
柴伯符心都要涼了。
見那柳赤誠健步如飛,柴伯符小心翼翼跟在身後,壯起膽子問道:“怎就起了大道之爭?”
柳赤誠說道:“他有個綽號就叫龍伯,你能忍?”
柴伯符火急火燎道:“能忍!怎就不能忍了……”
在彆處幺蛾子,也就罷了,如今怎麼使得?
柳赤誠嗤笑道:“你如今好歹是位金丹地仙了,怕什麼。”
柴伯符小心翼翼問道:“那張條霞是啥境界?”
柳赤誠搖頭道:“都不是中五境練氣士。”
心一緊,柴伯符立馬問道:“玉璞?仙人?飛升?!”
差點就要詢問那張條霞是不是十四境了。
柳赤誠搖搖頭,“都不是。”
柴伯符疑惑不解。
柳赤誠哦了一聲,“就隻是個十境武夫,在裴杯橫空出世之前,他是浩然天下純粹武夫的扛把子,隻不過給釣魚耽擱了,躋身止境後,就幾乎沒怎麼與人問拳過,所以一直名氣不大。”
柴伯符站在原地。
柳赤誠伸手挽住龍伯老弟的胳膊。
柴伯符一咬牙,竟是直接運轉靈氣,將自己震暈過去,七竅流血,當場昏死過去。
柳赤誠有些遺憾。
找那張條霞是真,卻不是啟釁,因為雙方關係還算不錯,柳赤誠是敘舊去的。
那就讓龍伯老弟躺著吧,不吵他睡覺了。
柳赤誠準備去外邊逛逛。
冷不丁,門外那邊有人扯開嗓子喊道:“傅白癡,給老子死出來!”
柳赤誠愣了愣,聽嗓音,有點耳熟啊。隻是在寶瓶洲給關了千餘年,有些生疏了。再一想,他娘的,好家夥,是那個顧清崧!這個好像每天都往鬼門關橫衝直撞的老舟子,竟然還沒被人砍死?柳赤誠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麼不要命、結果還能活命的。
柳赤誠問道:“小傅,要不要師叔幫忙?”
傅噤隻是在自己屋內靜坐,潛心溫養劍意。
既不搭理那個顧清崧,也不理睬師叔柳赤誠。
附近仙子們,一個個神采奕奕,既對那個老人腹誹不已,竟敢稱呼傅郎為傅白癡,卻又由衷感激幾分,若是傅郎因此現身,倒是要感謝老人的拋磚引玉。
顧清崧滿臉冷笑道:“傅小兒,一年到頭穿了件白衣,奔喪啊?”
柳赤誠揉了揉下巴,好嘛,連自己師兄都一並罵上了?顧清崧風采不減當年啊。
原本韓俏色正趴在屋內一張涼席上,清點家當,瓶瓶罐罐的,都是山上各色胭脂水粉。那個皚皚洲劉氏婦人,眼光還是不錯的。
她起身一步跨出宅子,來到大門口,隻是不等她說話,那顧清崧就擺手道:“爺們乾架,婆娘讓開!”
柳赤誠趕緊出現在師姐身邊,結果那顧清崧呸了一聲,滿臉嫌棄道:“大白天穿件粉色道袍,扮女鬼惡心誰呢,你咋個不穿雙繡花鞋?”
就寥寥幾句話,已經招惹了鄭居中,傅噤,韓俏色,柳赤誠。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行雲流水,一氣嗬成。
是顧清崧的本命神通使然。
原本就要對那老舟子出手的韓俏色,瞥了眼柳赤誠,她突然笑了起來,竟是半點不生氣了。罵得挺好嘛。
可能這就是顧清崧的另外一門本命神通了。
顧璨轉頭對那少女笑道:“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姑娘這都不施展鏡花水月?”
街對麵那些仙子,都有人已經收獲頗豐了,就憑顧清崧這番話,就贏得了各地看客們的不少神仙錢。
少女手忙腳亂,趕緊抬起手中鏡子。
顧璨已經捧書退回拐角處。
少女一手持鏡,一手擦了擦額頭汗水。
沒掙著一顆雪花錢。
山頭太小。
顧璨問道:“姑娘,如果以後想要看你的鏡花水月,需要購置什麼山上物件,貴不貴?”
少女眼睛一亮,拍了拍身上包裹,“買把我們家鑄造的鏡子就行,不貴的,十顆雪花錢。”
顧璨笑道:“十顆雪花錢,也不便宜。”
少女俏臉微紅,“六顆雪花錢賣給你,真的是本錢了。”
顧璨問道:“五顆賣不賣?開門大吉嘛。”
少女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解開包裹,取出一把梳妝鏡,銘文內容十分雅致,雲想衣裳花想容,寶鏡綽約映春風。
顧璨從袖子裡摸出五顆雪花錢,遞給少女。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少女視線低斂。
哈,小賺一顆雪花錢!
不能笑,千萬不能笑。
顧璨收起那把梳妝鏡,斜靠牆壁,望向大街那邊。
顧清崧,真名仙槎,玉璞境修士,白玉京三掌教陸沉的不記名大弟子。陰陽家陸氏的客卿。隱姓埋名,擔任過老龍城範家供奉,據說十分愛慕桂夫人。與中土神洲青玄宗的掌律祖師,關係莫逆。名動浩然天下,雖然打架沒贏過,但是吵架沒輸過。
顧璨想了想,一步跨出,直接回到宅子,在屋子裡靜坐,翻書看。
至於那把梳妝鏡,先前在袖中就已經破碎。
彆說是那個顧清崧,就是自家師叔柳赤誠,師兄傅噤,甚至是師姑韓俏色的死活,顧璨其實都不怎麼上心。
能讓顧璨唯一上心的人,還沒來。
顧璨如今都不敢確定,就算他來了,會不會來見自己。
他突然放下書籍,走出屋子,來到池塘,低頭望去,水中也有個顧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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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處險峻山路,羊腸小道,三騎緩行,有漢子頭戴鬥笠佩竹刀。一騎與他並駕齊驅,是個年輕儒生,背竹箱,一手持綠竹杖。
兩騎後邊跟著一位老者,反而最有仙家氣度,穿黃衣,一手牽馬韁,手捧一柄卷雲形如意,木質紅漆,銘文獅子吼。
老人輕聲念叨著山中何所有,嶺上多白雲。這位老神仙,好個策馬山中,顧盼自雄。
那年輕儒生問道:“阿良,咱們這麼晃蕩過去,真沒關係?可彆耽誤你參加議事啊。”
山路歧途,那漢子好像給馬背顛得生疼,抬起屁股,掏了掏褲襠,笑道:“還有六天才議事,就四五百裡路程,彆說騎馬了,就是騎條狗也來得及。”
三匹高頭大馬,看似神俊非凡,實則都是山上“竹馬符”。
那年輕人埋怨道:“咋個說話呢,老前輩好歹是位飛升境,跟你同境,放尊重點。”
正是阿良與李槐,還有那條飛升境的嫩道人,謹遵法旨,為自家那位李槐公子一路保駕護航。嫩道人對此樂在其中,沒有任何抱怨,跟著李大爺混,有吃有喝,隻要不用擔心莫名其妙挨雷劈或是劍光一閃,就已經是燒高香的神仙日子了。擱在以前,它哪敢跟阿良身邊逛蕩,嫩道人都要變成瘦道人了吧。
阿良轉過頭,望向那條世間攆山犬之屬的老祖宗,蠻荒天下曆史上,曾經有數以百計的山神,硬生生這這廝折騰得無家可歸,隻要它現出真身,一座座山峰在它巴掌底下,就跟雪球似的。什麼山水陣法,什麼山君神通,都是紙糊一般。而且這條飛升境,捉對廝殺的本事,其實相當不俗,在蠻荒天下都是能排上號的,當年董老兒單槍匹馬遊曆蠻荒天下,活著重返劍氣長城,愣是給這家夥追著啃了一路。如果不是被老瞎子拘禁在十萬大山,就蠻荒天下如今的形勢,一旦任由它撒歡去,蠻荒天下估計就要堆出一座比托月山更高的山頭了。
那位嫩道人瞧見了阿良好似老子看兒子的慈祥視線,立即低頭哈腰,恨不得一屁股將馬背坐到地上去,諂媚笑道:“我算個屁的飛升境,在領略過十四境大風光的阿良麵前,境界最少得打個對折。”
阿良感慨道:“也就是虧得文廟沒有解禁山水邸報,不然咱們這一路往問津渡那邊趕,你想要找個茅坑都難,到時候大晚上,晃著腚兒,跟燈籠似的。”
此次文廟議事,到底是泄露出去一點風聲了,加上文廟也沒有太過約束這個消息,估計等到議事完畢,就會重開山水邸報。
李槐問道:“阿良,怎麼不穿那身儒衫了?”
阿良白眼道:“你看那個於老兒會身上掛滿符籙出門嗎?”
李槐疑惑道:“什麼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