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在劍氣長城的避暑行宮,當過幾年的隱官一脈劍修,還多次投身戰場。至於什麼三年破三境的,反而是很其次的事情。
韓老夫子突然說道:“北俱蘆洲這邊,真人你可以與所有劍修坦言,就算是去蠻荒天下禦劍遠遊,隻是遊曆一番,都不用出劍,也不分境界高低,文廟這邊,錢照樣給,彆不好意思。”
火龍真人笑眯眯問道:“如果是第一次趕赴劍氣長城的年輕劍修呢?文廟難道一樣給錢啊?”
董老夫子正色道:“給,怎麼不給!這筆神仙錢,文廟就算需要與人借錢,同樣不皺一下眉頭。”
皚皚洲劉氏財神爺,笑道:“接下來百年之內,劉氏關於雪花錢的那一成收益,我們就不要了。”
董老夫子笑問道:“如此買賣,不合適吧?”
劉聚寶笑著不說話。
韓老夫子點頭道:“可既然劉財神自己都說了,文廟總不好推托,不然就顯得矯情了。”
劉聚寶輕輕點頭。
火龍真人大開眼界,敢情董夫子,先前說談錢彆難為情,是給文廟自己做鋪墊啊?
於是火龍真人瞥了眼那個肥婆娘。
澹澹夫人有些沒頭沒腦。
於玄笑著心聲安慰道:“這是窮光蛋看有錢人的眼神,澹澹夫人不用理會這種嫉妒。”
澹澹夫人得了“提醒”,立即顫聲開口道:“淥水坑願意拿出所有家底,交給文廟打理。”
人大不過天去。見過神仙就喜歡訪山。見過鬼就會怕黑。
她是真怕慘了火龍真人。
一個堂堂龍虎山外姓大天師,北俱蘆洲山上匪首一般的存在,當年在淥水坑堵門口,可不止幾天功夫,兩條長達萬丈的龐然火龍,水中迅猛遊曳,每天環繞淥水坑轉圈,這都不算什麼,關鍵是火龍真人什麼話都敢說,什麼狠話都有臉撂,在大門外每天都要幫著澹澹夫人計算日子,因為火龍真人說那龍虎山趙老弟,是貧道的拜把子兄弟,得了自己的飛劍傳信後,二話不說,已經攜印背劍下山,很快就要造訪淥水坑。
澹澹夫人當然是度日如年,隻能硬著頭皮死撐到底。
至於躲在淥水坑裡邊的那群水裔精怪,更是每天瑟瑟發抖,如喪考妣,日複一日,總覺得每個明天,都有可能一睹天師容顏,然後被那仙劍一劍劈開淥水坑禁製,再拿天師印一拍,火龍真人的那兩條火龍再一攪,那它們不就死完了嗎?
澹澹夫人的這個說法,好歹留了餘地,是打理,可沒說全部白送。
可文廟要是一個心狠,都黑了去。大不了她就當是破財消災了。
不談麾下那位駐守歇龍石的捕魚仙,以及那撥南海獨騎郎,隻說淥水坑的那些水仙精怪,數以萬計的蝦兵蟹將,除了火龍真人這種稀罕客人,淥水坑在那大海之中,可是實打實的一方霸主,何況每座天下,本就都是古遺址之一,遺落在浩然海中的上古戰場遺物,就有不少
。又有眾多應運而生的諸多仙家機緣,大海廣袤,淥水坑麾下嘍囉又多,大幾千年的悠悠歲月,搜刮了不少寶貝,都是品秩不俗的天材地寶,不然尋常物件,也入不了這位澹澹夫人的法眼。隻說那堆積成山的虯珠,不就任由它們在寶庫當中逐漸“珠黃”?曾經有大修士主動找上門,希望做那虯珠買賣,結果明明可以一本萬利的淥水坑,大門都沒打開。
掙這點小錢?她臊得慌。
然後文廟給出了一個駐守各地的修士名單,負責五處蠻荒立足地的前期安危,等到戰線真正鋪展開來,就不需要當那“扈從”。
名單之上的人物,屬於必須到場的,此外某些人選的不斷添加,文廟還會繼續酌情而論。浩然天下的頂尖戰力,最終一個都不會遺漏,沒有誰可以置身事外。
歸墟天目處。
文廟兩位副教主,三大學宮祭酒。
神鄉。
於玄,趙天籟,火龍真人。白裳。
黥跡。
鄭居中。裴杯。懷蔭。郭藕汀。劉蛻。蔥蒨。
日墜。
蘇子,柳七。宋長鏡。韋瀅。
劍氣長城。
齊廷濟,陸芝。阿良,左右。
董老夫子說道:“目前終究隻能紙上談兵,來幾場戰場沙盤推演。”
元雱在內的一撥文廟軍機郎,選擇蠻荒立場,在五處戰場,與浩然展開廝殺。
鄭居中瞥了幾眼雙方兵馬在沙場上的各自推進,沒有多說什麼。
最底層、最根本的術算之法,才是重中之重。
白帝城城主沒有說話,但是文廟這邊,沒打算放過這位奉饒天下先的棋手。
尤其是三位術家老祖師,顯然都極為期待鄭居中的開口。
戰場推演,其實就像搭建建築,所謂的總例,才是關鍵所在。
隻有底層架構的穩固,才有資格來談建築上層的隨宜加減。卯榫樣式,旋作製度、曲線弧度從何而來,側腳、升起的傾斜規範,大木作與絞割的定例……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兩個不同修行路數的地仙族修士,在戰場之上,如何判定它的精準戰力?肯定不是兩個死板的數字,是有波動起伏的,不然這場推演,就是稚童兒戲。而這個起伏,哪怕被計算在內,可隻要不夠完善,紕漏誤差不斷累積,沙盤推演之上結果,一場文廟自嘲的紙上談兵,就還是一堆廢紙。
陸芝問道:“避暑行宮那邊,好像嘗試過,但是沒成。”
左右點頭道:“難度太大。當時精通術算的劍修,人數實在太少。而且誰都不敢輕易嘗試此事。”
阿良感慨道:“如果我在避暑行宮就好了,肯定可以幫陳平安一把。”
齊廷濟想起一事,好奇問道:“那位斬龍之人,怎麼回事?”
阿良抬起下巴,點了點那位一襲白衣、風采與自己不分伯仲的懷仙老哥,“你問他去。”
那位三千年前的斬龍之人,確實古怪,不光是行事不可理喻,而且這家夥的合道與跌境,更是詭譎難測。
殺那蛟龍,連阿良都不得不說一句砍瓜切菜,見一條砍死一條,遇到一堆照樣砍死一堆。
關於此事,阿良甚至到了劍氣長城,不得不詢問老大劍仙,到底咋回事,沒道理這麼猛啊。
劍術再高,總高不過陳清都,劍道再寬廣,阿良還真不覺得那位斬龍之人,就比自己強。
可是換成阿良去麵對那些成群結隊的蛟龍,也絕不敢說能夠像那個青衫客,那般信手拈來,劍斬蛟龍如雨落。
結果老大劍仙當時回了一句,再強也強不過我,我去費這腦子做什麼,你自個兒琢磨去。
把阿良給氣得差點大晚上帶倆穿開襠褲的孩子,偷摸去那茅屋澆水。
如今就更怪了。
那個斬龍之人,當年極有可能是跌境了的,所以才銷聲匿跡了三千年,然後如今又合道破境,重返十四境。
所以阿良舔著臉與那鄭居中心聲問道:“懷仙老哥?小弟有一事犯迷糊,還望老哥幫忙解惑啊。”
鄭居中笑道:“幫不上忙。”
鄭居中與那斬龍之人,師徒兩人,其實在那寶瓶洲有過一場久彆重逢,當時鄭居中這位弟子,其實已經穩穩勝過那位傳道人。
當時的目盲老道士“賈晟”,也確實坦誠此事,自認境界修為,都不如鄭居中了。
至於現在,不好說。
當年裴杯從倒懸山返回中土神洲,這位大端王朝的女子武神,曾經問拳白帝城。
兩位,都是中土十人之一。
但是裴杯那一場問拳,外界隻聽說,兩人沒有分出真正的勝負。
可事實上,雙方就根本沒有打起來。
鄭居中與裴杯說了句,等你兩隻腳都跨過了那道門檻,再來傾力問拳,不然豈不可惜。
裴杯不覺得鄭居中是大言不慚,虛張聲勢,所以答應下來。
白帝城這邊,之後就散布消息,平手而已。
其實兩位山巔男女,隻是在那彩雲間,喝酒而已。
鄭居中最後還陪著曹慈下了局棋。
曹慈其實棋術不錯,隻不過這個年輕武夫的博學多才,都被他太過耀眼的武學天賦給掩蓋了。
事實上,曹慈的琴棋書畫,都頗為不俗。
阿良和齊廷濟的疑惑,鄭居中的大弟子傅噤,早就有了。
“小白帝”傅噤,身為純粹劍修,勝負心極重,對於那位師祖,很想問劍一場。
反正白帝城修士,隻要有本事,欺師滅祖都沒關係。
鄭居中曾經精心謀劃了一場叛變,處心積慮足足六百年,
韓俏色這些師妹師弟,再加上傅噤在內的幾位嫡傳,聯手客卿,供奉,
而試圖將整座白帝城改天換日的那個主謀,就是“被自己蒙在鼓裡”的鄭居中一粒心神所化之人,再拉攏了一大撥白帝城的敵對勢力,氣勢洶洶,胸有成竹,感覺殺個十四境都沒問題。
從頭到尾,隻有柳赤誠那個傻子,沒摻和。
鄭居中對這位身為琉璃閣閣主的小師弟,既大失所望,覺得柳赤誠就是個廢物,又或多或少,心存一份同門溫情。
至於參與謀反眾人,白帝城修士,鄭居中一個都沒秋後算賬,一窩廢物,留著還能當個擺設。
至於那些被“鄭居中”自己勾結而來的敵對勢力,一個個的下場,就比較可憐了。
之後三百年內,鄭居中沒有出手打殺任何一人,隻是一座座祖師堂內訌不已,勾心鬥角不亦樂乎,同門之內,襲殺手段層出不窮,每有修士得手,還會沾沾自喜。其中兩座原本底蘊深厚的中土宗門,殺來殺去,酣暢淋漓,最後殺得連那個宗字頭的頭銜,都沒能保住。
最可怕的地方,就連身為鄭居中開山大弟子的傅噤,直到今天,其實內心深處,還在懷疑一事,自己到底是傅噤,還是師父分身之一?
泮水縣城。
顧璨正在獨自打譜,師姑韓俏色坐在門口那邊,突然喊了聲師兄。
鄭居中沒有理會,走入屋內,坐在棋盤對麵。
韓俏色對此也無所謂。
顧璨緩緩放下手中棋譜,抬頭問道:“議事結束了?”
鄭居中搖頭道:“還在議事,分心來此。”
一座白帝城,能夠讓鄭居中稍微多聊幾句的,就隻有這個新收沒幾年的關門弟子了。
顧璨說道:“師祖如果想要保持在十四境,是不是人間必須最少存在一條真龍?”
這其實是一個悖論,師祖發誓要斬儘天下真龍,所以憑此宏願,劍心合道心劍,成為十四境修士。
可等到他一旦真正殺儘了真龍,就要跌境,重新變成一位飛升境劍修,而且會被劍心反噬,大傷元氣。
鄭居中點點頭。
韓俏色猛然轉頭,顯然她被著個說法給驚嚇到了。
關於斬龍之人的境界,有說是十四境的,也有說是飛升境巔峰的,更有人言之鑿鑿,之所以能夠斬龍,是因為他擁有太白、萬法、道藏之外的第四把仙劍。
顧璨疑惑道:“師祖也是浩然本土人氏,為何躋身十四境劍修,沒有惹來天外神靈的仇視?是因為當年蛟龍之屬的背叛,投靠了我們人族?”
鄭居中笑道:“差不多。”
顧璨說道:“可是蛟龍之屬的興起,是大勢所趨,想要天下水運流轉有序,文廟還是需要蛟龍去打理的。到時候師祖如何自處?”
鄭居中反問道:“你一個小小玉璞境,要擔心十四境劍修的大道存亡?”
顧璨直白無誤道:“我希望與師祖學劍。因為劍術一道,師父是不太願意傾囊相授了。”
鄭居中點頭道:“我可以幫你牽線搭橋,你師祖看我不順眼多年,能夠給我找點麻煩,他會很樂意。”
韓俏色哀歎一聲。
屋內這對師徒,再加上那個師祖,三人都什麼腦子啊。
她繼續對鏡自照,塗抹脂粉,抿了抿嘴唇,轉過頭問道:“小璨,什麼顏色好些?”
顧璨轉頭看了眼,笑道:“淺紅色更好些,殿丞芍藥紅,稍稍豔了些,不如用梅花庵的嫩香。”
韓俏色嫣然一笑,擦拭唇角乾淨,果真換了顧璨所說的那種口脂點唇。
鴛鴦渚那邊,釣客如雲。
陳平安其實在參與河畔議事的時候,就“同時”又有個陳平安,被禮聖送到了鴛鴦渚附近,應該是防止參與文廟內議事的有心人,有所揣測。不然以他的隱官身份,是怎麼都該出現在文廟內的。
議事,垂釣,反正兩不耽誤,都不用怎麼開口,樂得清閒。
陳平安就乾脆挑了個僻靜地方,坐在這邊釣魚,打了兩個窩,準備換著釣。釣魚這種事情,陳平安還是很熟門熟路,咫尺物裡邊,專門備著魚竿、餌料。
隻是因為先前張條霞那些武學宗師雲集在此,好像成了一處勝地。
很快陳平安身邊就多出了兩撥釣客,男男女女,都很年輕,顯然興趣不在釣魚。
可惜了陳平安先前打的那個窩,這些個山上神仙,連那抽竿散餌都不懂的,一次拋竿之後,就雷打不動了,傻乎乎等著魚兒上鉤。敢情是憨憨等傻魚呢?
酡顏夫人與一位百花福地的少女花神,湊巧散心路過此地,遠遠見著了那一襲青衫後,嚇得落荒而逃。
陳平安突然站起身,往遠處使勁招手。
道路上,有個年輕女子,身穿紅衣,牽馬緩行。
她趕緊藏好酒壺,鬆開馬韁繩不管了,一路飛奔過來,一個蹦跳落地站定,大聲喊道:“小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