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船登岸,離著骸骨灘渡口其實還有些距離,也好,陳平安本就打算之後返回寶瓶洲的時候,再去一趟披麻宗祖師堂所在的木衣山。至於壁畫城什麼的,就更不去了,反正機緣都沒有了,彩繪圖都成了白描畫卷。
不過陳平安要去趟奈何關集市,也就是鬼蜮穀的那處入口,如今鬼蜮穀因為高承的消失,失去了主心骨,不但京觀城群龍無首,白籠城城主蒲禳去了寶瓶洲戰場,一樣就此杳無音信,隻有個小道消息流傳開來,傳聞是蒲禳跟隨一位僧人,聯袂遊曆西方佛國去了,高承和蒲禳的離去,使得膚膩城在內大小城池的英靈鬼物,不得不趕緊締結了一個鬆散聯盟,然後跟披麻宗又達成契約,雙方在百年之內互不攻伐,所以如今的鬼蜮穀,徹底變了天,雖說依然陰氣森森,隻是外鄉修士再想來此曆練,就不成了,因為失去了披麻宗的庇護,而且各大鬼物異常抱團,不過如果真有人覺得單憑一己之力,就能夠在鬼蜮穀內橫行無忌,大開殺戒,披麻宗也不攔著。
陳平安背了一把夜遊,腰懸一枚朱紅酒壺。
寧姚穿金醴法袍,背劍匣。
裴錢背竹箱,手持行山杖,裡邊站著個黑衣小姑娘,小米粒正掰著手指頭,算著什麼時候回到故鄉,大大的啞巴湖。
白發童子施展了障眼法,依舊是珥青蛇穿天衣的模樣。
除了陳平安,還有一位飛升境劍修,一頭飛升境化外天魔,一位山巔境瓶頸武夫,當然還有一位洞府境的大水怪。
高承虧得如今不在京觀城,不然就再不是他攔著陳平安不讓走了。
在骸骨灘稍稍停留,就繼續趕路,陳平安甚至沒有打算乘坐宋蘭樵的那條春露圃渡船。
春露圃這件事情,之所以複雜,因為牽扯到了生意上的錢財往來,兩座山頭的香火情,修士之間的私誼,以及某些麵子……可歸根結底,就是人心。所以哪怕朱斂這個落魄山大管家,加上賬房韋文龍,再有山君魏檗,對此事也覺頭疼。
陳平安會先去銀屏國隨駕城,去火神廟喝個酒,郡城八百裡之外,還有座蒼筠湖,湖君殷侯怎麼都該有條新龍椅了,至於芍溪與苕溪兩處祠廟,不知如今是否都換了渠主娘娘。
啞巴湖就在寶相國邊境那邊,之後去金烏宮,找柳大劍仙敘舊一二,再去春露圃,然後去彩雀府,以及徐杏酒所在的雲上城,去趴地峰找張山峰,再拎酒去太徽劍宗找那位大名鼎鼎的酒仙。
大源王朝崇玄署那邊,自然需要專程走一趟,來而不往非禮也,拜訪盧氏皇帝和國師楊清恐,再去酈采的浮萍劍湖,見一見陳李和高幼清兩個劍胚,找到了大瀆公侯的沈霖和李源之後,除了感謝他們為陳靈均走瀆的護道,順便談那龍宮洞天內鳧水島的租賃或是購買……
在北俱蘆洲,其實陳平安要去的地方,還真不算少。
一行人禦風而行,很快就可以看見那座高聳入雲的木衣山,以及那條南北向的搖曳河。
陳平安在離開夜航船再登岸後,指尖就一直撚著那張青色符籙,憑此確定夜航船在浩然天下的方位,順便勘驗自己對夜航船速度的猜測,唯一的擔心,是自己可以憑此符籙找尋夜航船,夜航船一樣可以找到自己。不過先前在船上,陳平安有些猶豫,還是沒有與船主張夫子詢問此事。陳平安隨口說道:“先前跟曹慈那場切磋,出了功德林,打到文廟廣場那邊的時候,我跟曹慈求了件事情,各自收力兩成。”
寧姚好奇道:“他這都願意答應?”
陳平安笑道:“當然答應了,都是朋友,這點小事,曹慈沒理由不答應。作為回禮,我就提議讓他砸鍋賣鐵押注那個不輸局,保證他能掙著大錢。”
寧姚無言以對。
讓曹慈押注自己輸?能這麼調侃曹慈的人,確實不多。
陳平安開始給介紹奈何關的風土人情,說山澤野修來這邊逛蕩的話,以往都是三板斧,搖曳河神祠廟燒香祈福,再去壁畫城看看能否撞大運,最後買本《放心集》,將腦袋在褲腰帶一拴,進了鬼蜮穀,能否重見天日,就看老天爺的了。
不過如今這些都是老黃曆了,以往那本讓人越看越不放心的冊子,披麻宗已經不再版刻。沒了福緣可得的壁畫城,已經遊人稀疏,幾乎都要徹底關門,而明麵上失去高承、蒲禳,以及暗中沒了大圓月寺僧人、小玄都觀高真的鬼蜮穀,其實就是一盤散沙,一股股零散山頭勢力,一座座不長腳的城池,所以名義上是與木衣山簽訂契約,井水不犯河水,可在私底下,一個個的,都紛紛主動向披麻宗納降投誠。
陳平安指了指鬼蜮穀小天地之外的那些修道之地,笑道:“三郎廟有一種秘製蒲團,這次如果有機會,可以買幾張帶回落魄山。”
以前的落魄山,純粹武夫不少,修士沒幾個,等到陳平安這次返鄉,情況得到了改觀,隻說白玄在內的劍仙胚子,就有九個。
像那蔣去,成了一位相對罕見的符籙修士,陳平安就將那本《丹書真跡》,重新分門彆類,按照畫符的難易程度,循序漸進,分成了上中下三卷,暫時隻給了蔣去一部上卷秘笈,除了李希聖既有的旁白批注,陳平安也加上一些自己的符籙心得,所以拿到那本手抄本後,蔣去自然十分珍重。
陳平安來鬼蜮穀這邊,其實主要是想要去羊腸宮那邊走一趟,可能都不會帶上寧姚幾個,讓她們在這邊稍等片刻就是了。
人生路上,不能眼中隻看見趴地峰那樣的高山,火龍真人那樣的高人。
也要看一看羊腸宮外邊守門的小精怪,看一看它小心翼翼埋藏在地底下的那兩本書。
可是再小的集市,好像女子也能逛出一朵花來。
寧姚都不例外。
她要麼不逛,要逛就極其認真,看架勢,是要一間鋪子都不落下的。
難得在奈何關找到一座稀罕的書鋪,輪到了陳平安想要逛的時候,在門口那邊,陳平安反而突然停步,不過很快就順勢跨過門檻,既然見著了,就是一份殊為不易的山上緣分,躲什麼。
鋪子掌櫃是一對夫婦模樣的男女,都是洞府境。在魚龍混雜的奈何關集市,這點修為,很不起眼。
這間小鋪子,賣些《放心集》,還有從壁畫城那邊買來的神女圖,賺些差價,靠這些,是注定掙不著幾個錢的,所幸鋪子與膚膩城那邊有些芝麻綠豆大小的生意往來,順帶著出售些閒雜貨物,這才算是在集市這邊紮下根了,鋪子開了十多年,如果刨開租金,其實也沒幾顆神仙錢進賬。隻是相較以往的風餐露宿,削尖了腦袋四處尋找財路,畢竟安穩了太多。
老板娘瞧見了剛剛走進鋪子的青衫劍客,激動萬分,竟是紅了眼眶,趕緊抹了抹眼角,然後狠狠一肘打在自己男人的肋部。
男人一臉茫然,再抬起頭,看見了陳平安後,與妻子是差不多的心境,終於等到這個都不知姓名的救命恩人了。
尤其是眼前年輕劍仙的那一雙眼睛,讓人太熟悉不過了。
其實陳平安一樣不知道這對夫婦的名字。
早年隻是一場萍水相逢,各自打了個旋兒,照理說就很難重逢了。
當年送出五副烏鴉嶺鬼物白骨,陳平安就沒想著能見著他們,至於什麼錢不錢還不還的,陳平安自然是半點不在乎的。
你彆管我陳平安怎麼掙錢。也彆管我怎麼花錢。
正是當年那雙涉險掙錢的散修道侶,跟陳平安一起走入鬼蜮穀,女修的資質一般,為了打破境界躋身洞府境,需要一件靈器幫忙梳理本命氣脈,大概是做事情不如野修那麼“不挑”,隻做累活,做不來臟活。四處雲遊的,多是譜牒仙師,山澤野修,尤其是境界不高的話,說難聽點,就是隻能求點譜牒仙師吃剩下的殘羹冷炙,還得小心翼翼掙錢,不能礙了後者的眼。
夫婦不管如何辛苦積攢,依舊缺了五百顆雪花錢,隻是女子的修行,拖延不得了,萬般無奈之下,隻好來鬼蜮穀這邊搏命,夫婦二人,那次在河神廟那邊,跪地磕頭,最是虔誠,而這麼多年,隻要每逢初一十五,哪怕已經還願,還是會去那邊敬香。
而他們之所以在這邊開了這間鋪子,就是想要還錢。
夫婦二人,並肩而立,雙手抱拳,向那位年輕劍仙,作揖不起。
陳平安伸手輕輕扶起男子的胳膊,笑道:“不必如此。”
等到兩人起身,陳平安與那女子抱拳祝賀道:“恭喜夫人躋身中五境。”
婦人有些慌張,趕緊施了個萬福,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男子介紹起來,他叫晉瞻,大源王朝人氏,妻子叫宋嘉姿,青祠國人氏,都是機緣巧合,才走上修行路。
按照與那位年輕劍仙的約定,他們在奈何關集市,當年等了一個月。後來實在是不能繼續拖延,這才離開骸骨灘,去買下那件破境關鍵所在的靈器,等到宋嘉姿幸運破境,晉瞻就帶著妻子來這邊繼續等人。
今天麵對青衫劍仙一行人,他們夫婦二人,其實難免有些自慚形穢,散修之流,哪敢自稱什麼修道之士,他們夫婦就是走江湖的,隻有那些有明確師傳的譜牒仙師,與誰結為夫妻,才有資格稱為山上道侶,這山上一條不成文的規矩。
陳平安笑道:“我叫陳平安,寶瓶洲大驪龍泉郡人氏,有個山頭叫落魄山,就在北嶽地界,離著披雲山很近,歡迎以後南下遊曆,去我那邊山上坐坐。”
披雲山誰不知道,山君魏檗,名氣極大的,北俱蘆洲的修士,一般都有所耳聞。
那麼離著一洲北嶽很近的仙山,能是個小山頭?必然不能夠。
男人看了眼妻子,如何,還是我猜得對吧,就說恩公肯定是位譜牒仙師,當年那份神仙氣度,那種不把錢當錢耍的英雄氣概,能是野修?
宋嘉姿白了他一眼,這種事情,有什麼好較勁的呢。何況我猜測這位恩公,是豪閥世家子出身,也未必錯了啊。
陳平安指了指裴錢,笑著介紹道:“這是我的開山大弟子,裴錢,武夫。”
再伸手按住小米粒的腦袋,“我們山頭的護山供奉,叫周米粒。”
裴錢抱拳致禮。小米粒挺起胸膛。
寧姚自我介紹道:“我叫寧姚,劍修。”
不能由著陳平安來介紹,天曉得他會怎麼胡說八道。
晉瞻小聲說道:“陳劍仙,那筆錢這就給你取來?”
陳平安點頭笑道:“好的。”
宋嘉姿繞到櫃台後邊,拿出一袋子神仙錢,陳平安也沒清點,直接收入袖中。
陳平安想了想,就與鋪子白拿了一本書籍,是寧姚挑中的那本放心集。
沒有過多閒聊,陳平安告辭離去,夫婦二人將他們送到鋪子門口,有聚有散,一方繼續遊曆集市,一方繼續開門迎客。
夫婦二人都鬆了口氣,終於連本帶利還上錢了,心裡總算稍稍好受些,其實陳劍仙的那份救命大恩,又有續道之德,豈是一袋子神仙錢可以償還的?知道那位劍仙肯定不在意這點錢,但是他們很在意,隻是更多的,他們好像也做不到什麼,就隻能將一份偌大恩情,長長久久,放在心頭了。比如以後再去搖曳河燒香,可以為那雙都是劍仙、也知道了姓名的神仙道侶,多多祈福。
之後逛著鋪子,寧姚裴錢幾個在裡邊挑選物件,陳平安站在鋪子門口。
鬼蜮穀有兩條北行之路,分彆去往青廬、蘭麝兩鎮,一條路途凶險,山水彎繞,機會也多,一條安生穩當,更適宜賞景。
陳平安當時選擇去了青廬小鎮,此後就再沒有去過蘭麝。
膚膩城,銅臭城,陳平安都比較熟悉,尤其是後者,還在那邊做過買賣,換了張老仙師的麵皮,與一個名叫貞觀的女鬼掌櫃,和那位自封點校宰相的城主妹妹,賣了好些從地湧山那邊搜刮來的閨閣用物,甚至可以說,陳平安當包袱齋一事,好像可以算是在銅臭城起步的,現在回想起來,銅臭城,其實名字挺好的。
至於鬼蜮穀英靈城主之外,當年那幾頭“大妖”,合稱六聖,道號、綽號取得一個比一個大,很能嚇唬人。
剝落山的避暑娘娘,地湧山的辟塵元君,積霄山的敕雷神將,臟水洞府的捉妖大仙,還有那搬山大聖,黑河大王……
街道上,出現了一個勉強幻化人形的小精怪,背著個大籮筐,都是鬼蜮穀裡邊的花草藥材、土膏奇石,來這邊換錢,再買書!
它來自捉妖大仙所在的羊腸宮。如今披麻宗不禁鬼蜮穀的怪異精魅出入,隻需要掛個牌子好似“點卯”就行了,會被記錄在檔。
陳平安雙手籠袖,站在鋪子門口,街上熙攘,仍是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給羊腸宮看門的小精怪,心聲一句,揮手招呼。
小鼠精一路飛奔過來,還是瘦竹竿,驚喜萬分道:“劍仙老爺?!”
陳平安笑著點頭,“好久不見。買書來了?”
它點點頭,“可不是,就是不便宜。”
不敢走遠。
這個神仙老爺紮堆的奈何關集市,本就不是一個賣書買書的地方。
陳平安笑道:“等到以後世道再太平些,你就可以沿著搖曳河往北走,在那些市井城鎮買書,就很便宜了。”
他彎腰翻檢了一下小鼠精的籮筐,笑問道:“能賣多少錢?”
裡邊的各色物件,大大小小,擱放得井然有序,如此一來,籮筐就可以放更多物件。
就像陳平安小時候幫人采摘桑葉,會壓了又壓,一隻籮筐,好像能裝千百斤桑葉。
它一提這個就開心,“回劍仙老爺的話,前些年行情最好的時候,能賣兩三顆雪花錢呢!掌櫃心善,偶爾還會給些碎銀子。”
每三五個月,它就會來一趟集市。如今行情不好,就隻有一顆雪花錢了。
反正那鋪子掌櫃說什麼就是什麼,它又不會砍價,而且也沒想著砍價。
陳平安揉了揉眉心,氣笑道:“哪家鋪子收的貨,掌櫃良心給狗吃了嗎?敢這麼做買賣,不怕哪天走夜路被人套麻袋嗎?”
鬼蜮穀裡邊,陰氣濃鬱,千百年的浸染,如同修道之人使上了一種最笨法子的煉物,這麼一大籮筐物件,怎麼都不該隻賣兩三顆雪花錢的。估計還是覺得小鼠精太憨好蒙混。
鬼蜮穀裡邊,撇開那些好似藩鎮割據的大小城池不說,早年羊腸宮,積霄山,廣寒殿的避暑娘娘這些,都可算地方豪傑,占山為王,擁水開府,所以小鼠精靠著羊腸宮的身份,這些年可以多去不少地方。如果稍稍有些生意經,說不定都攢下幾顆小暑錢的家當了。
它笑道:“劍仙老爺,不打緊,反正我就隻是花費些氣力,多跑幾步路,就能掙著錢,不求更多了。平時在家裡邊,也沒個開銷。”
陳平安笑著點頭道:“能這麼想很好。”
它壓低嗓音問道:“劍仙老爺,今兒是名副其實的劍仙了麼?”
陳平安笑眯起眼,點頭說道:“湊合。”
它立即說道:“那等我啊,賣了錢,我去給劍仙老爺準備一份賀禮。”
陳平安擺擺手,“不用。”
從咫尺物裡邊,陳平安挑了幾本善本書籍,遞給小精怪,“送你了。”
小精怪有些難為情,可是劍仙老爺送的是書唉,這會兒不收,回了家裡,肯定會悔青腸子的。
所以它就不客氣了,趕緊抬起雙手,使勁在身上擦了擦,這才雙手接過兩幾本書。
裴錢幾個繼續挑東西,寧姚站在門口,看著陳平安的那張側臉,他神色溫柔,就像家鄉的一壺糯米酒釀。
陳平安笑道:“我有個意見,要不要聽?”
背著大籮筐的小精怪,立即站得筆直,挺起胸膛,“劍仙老爺,隻管開金口!”
街上不少行人聽見了“劍仙”稱呼,立即就有人投來好奇視線,其中有一夥膀大粗圓的凶悍之輩,尤其眼神不善,他娘的這個小白臉,穿青衫踩布鞋,背了把劍,就真當自己是山上劍仙了?你他娘的怎麼不叫劉景龍、柳質清啊?看著細皮嫩肉的,風吹就倒,臉色微白,病秧子一個?那就切磋切磋?
陳平安斜眼過去,“瞅啥?”
其中一位魁梧漢子嗤笑道:“你管你爹瞅啥?”
刹那之間,眉心處微微發涼。
那漢子隻見眼前懸停著一把飛劍,立即抱拳說道:“爹!兒子走了。”
一夥江湖武夫走得很大步流星。
隨手收起那把恨劍山仿劍,陳平安繼續與小精怪笑道:“以後你再有一籮筐滿滿當當了,可以先去趟青廬鎮,我幫你引薦個人,可能不是叫杜文思,就是楊麟,跟我都是朋友,你與他們中的某個做買賣,賣半籮筐貨物,剩下半籮筐,就來這邊,咬定一個價格,一顆雪花錢。”
小鼠精猶豫不決,難為情極了,手指搓了搓袖子,最後壯起膽子,鼓起勇氣道:“劍仙老爺,還是算了吧,聽上去好麻煩的。”
說不上什麼道理,就是不太願意如此。隻是又知道劍仙老爺是為自己好,就愈發愧疚了。
陳平安似乎也沒不奇怪是這麼個結果,笑了起來,點點頭,“那就還是老樣子?”
“好嘞!”
曾經也有個少年,婉拒了一位喜歡喝酒的老先生,當時沒有當成那先生學生。
那麼今天,又有一個小家夥,拒絕了一位劍仙的好意,又如何呢?不如何。挺好的。
陳平安問道:“知道讀書最怕什麼嗎?”
它搖搖頭。自己書都沒讀幾本,不曉得這麼難的問題。
陳平安笑道:“怕讀書多。”
它就更迷糊了。
陳平安解釋道:“一是書多了,就很難再像手邊隻有幾本書那麼翻書認真。再就是讀書一多,道理懂得多,容易道理跟道理打架,反而最後沒道理。所以你以後讀書的時候,可以多想想這兩件事。”
它說道:“劍仙老爺,聽不明白!”
陳平安笑了起來,輕輕拍了拍它的肩膀,“不怕不明白,就怕不多想,天底下最該‘借錢不還’的事情,就是讀書,學問不能都還給聖賢們。去買書吧,我就不跟你一起了,以後萬一遇到什麼難關,覺得靠自己熬過不去,就去青廬鎮,找披麻宗修士,說你認識陳平安,你們是好朋友。”
它撓撓頭,“那些神仙,咋個會信。”
陳平安說道:“會信的。”
它使勁點頭,“記住了。”
小精怪背著大籮筐倒退而走,與那位雙手籠袖望向自己的劍仙老爺,揮手作彆。
隻是沒過多久,它就一路飛奔,找到了陳平安一行人,籮筐空了,手裡邊多了件不起眼的物件,是一方鱔魚黃的小硯台,勉強能算山上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