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楸雖然心中已經有了猜測,叫裴錢,女子武夫,發髻衣飾,都與那些神乎其神的傳聞對得上,再加上對方的現身,引發了玄之又玄的天地異象,可實在是太過不可思議,隻說裴錢為何會出現在此地一事,就讓周楸百思不得其解,強壓下心中波瀾,她忍不住問道:“可是落魄山的裴宗師?曾經在大驪陪都戰場那邊,用了鄭錢這個化名?”
雖說在合歡山地界,受製於身份,周楸的消息算不上如何靈通,那十幾份通過不同渠道獲得的山水邸報,都被翻爛了,但是寶瓶洲四大宗師之一的名號,周楸豈會不知,人的名樹的影,當年在那陪都戰場,大瀆兩岸,“鄭清明”殺妖救人兩不誤,在妖族大陣中如入無人之境。
裴錢抱拳笑道:“周姐姐,當不起‘宗師’一說。”
周楸轉頭望向那個背劍少年,如果眼前女子若是裴錢,那麼被裴錢稱呼師父的人,還能是誰?
之前還覺得這少年,頗為心善,人是好人,就是好為大言的毛病,實在是讓人有點受不了。
如今想來,對方哪裡是吹牛皮不打草稿,故作聳人聽聞的言語,分明是有的放矢,隻是她和白茅不信罷了。
因為離得近,劉鐵也已聞訊趕來。
周楸抱拳道:“大驪邊軍,蘇巡狩麾下大梁營隨軍修士,上騎都尉周楸,見過陳先生。”
披甲漢子沉聲道:“大梁營斥候標長劉鐵,見過陳先生!”
陳平安抱拳回禮,“大驪落魄山陳平安,見過周都尉,劉標長。”
裴錢小有意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周楸。
上騎都尉在大驪邊軍舊製當中,屬於武將勳號,正四品,不屬於邊軍實職,但是如果周楸沒有戰死,成為鬼物,能夠活著離開戰場,按照大驪新律,得到這麼一個含金量極高的武勳,她轉任地方駐軍,就該是正五品實權武官起步,若是在大驪陪都兵部任職,周楸說不定就是某司的主官郎中了。退一萬步說,即便周楸已經是英靈,按例返鄉,成為一郡城隍享受香火,毫無問題。
重新落座,周楸本想要讓這位名動天下的年輕隱官坐主位,不過陳平安依舊坐在原地,
陳平安問道:“我曾經在大驪京城,親眼見過朝廷派遣修士,連同沿途山水神靈和州郡城隍,引領戰死在寶瓶洲南部諸國的英靈返鄉,你們為何沒有隨行北歸?”
劉鐵猶豫了一下,大略解釋道:“隻因為同僚執念太重,一離開合歡山地界,便會變得渾渾噩噩,失去最後一點真靈,我們在這邊還有心願未儘,不肯就此離開,即便淪為孤魂野鬼也在所不惜。”
即便是麵對陳平安,披甲漢子還是有所保留,畢竟對方沒有大驪官方、尤其是邊軍身份。
周楸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烏藤山祠山神李梃,如今手底下有一頭妖族修士,叫顧奉,是李梃的得力乾將,曾是青杏國邊境的淫祠山神,它曾暗中勾結蠻荒軍帳,將我們一支精銳騎軍的行蹤路線泄露出去,建議設伏襲殺,我除了是隨軍修士,還負責一軍諜報,察覺到那座淫祠廟祝的不對勁,加上妖族軍帳也擔心是反間計,就派遣一支斥候先行探路,剛好與我和劉標長狹路相逢,那支蠻荒斥候當中藏著一位劍修,我們是事後,準確說來是死後數年之久,才知道那位蠻荒劍修,躋身托月山百劍仙之列。當然,妖族試圖設伏截殺我軍一事也就化作泡影。這麼些年,我們苦無證據,隻是查出那位淫祠山神早年就與李梃關係莫逆,極有可能李梃才是幕後主使,兩次刺殺未遂,合歡山趙浮陽知曉我們身份之後,興許是忌憚我們生前的身份,沒有對我們趕儘殺絕,反而由著我們在豐樂鎮落腳,隻說有本事便殺了那位觀軍容副使,他絕不過問此事,但是這種沒有確鑿證據、純屬捕風捉影的私仇,也休想他治顧奉的罪,趙浮陽倒是說了,隻要我們拿出證據,莫說是顧奉,就是李梃,他都可以親自擰斷脖子送到山下。”
陳平安點點頭,“如此說來,周都尉是覺得趙浮陽和虞醇脂與蠻荒妖族勾結的可能性,不大?”
周楸說道:“至少我這邊,目前沒有發現任何跡象和線索。而且按照大驪諜報機構的行事風格,戰後會反複篩查、勘驗戰時情報,既然這麼多年過去了,合歡山還是屹立不倒,至少在大驪朝廷兵部和刑部兩處情報衙署,應該都是被判定為底細乾淨了,當年確實不曾勾結蠻荒軍帳。”
劉鐵說道:“畢竟是兩個金丹,樹大招風,若是底子不乾淨,活不到今天,大驪陪都那邊可不是吃素的,聽說咱們洛王建立了個由他直轄的諜報機構,查案極狠,經常一抓就是一長串。”
棉衣道士終於有機會插上話了,笑道:“貧道與藩王宋睦是熟識,以前在大驪處州槐黃縣城的泥瓶巷,我與他經常碰麵的。”
周楸和劉鐵一時間都吃不準這個道士的言語真假。
陳平安笑道:“不用理他,就是個騙吃騙喝的。”
道士說道:“至多是蹭吃蹭喝,怎麼能說騙呢。”
十幾位披甲銳士,擁擠在門口巷弄那邊,一個個睜大眼睛,看著院內那個背劍少年,紮丸子發髻的年輕女子,還有個棉袍道士。
他們多是年輕麵孔,年歲最大的,也不過是劉鐵這般三十來歲的青壯漢子。
今兒瞧見劉標長這個最不講究禮數的莽夫,挺直腰杆坐在那邊,他們都覺得有趣。
往常瞧見了某某將軍,也沒見劉標長如此乖巧啊,見了麵也抱拳笑臉幾句,隻是轉身與他們便換了一副臉孔,開始念叨老子要不是當了斥候,耽誤了前程,如今誰給誰喊將軍,還兩說呢,女怕嫁錯郎,郎怕入錯行,就是說我了,你們還笑,老子好歹是個標長了,你們這幫兔崽子呢……
所謂的往常,也就是生前在世時了。
陳平安說道:“都讓他們進來坐吧。”
周楸搖頭笑道:“不用了。”
劉鐵點頭道:“就讓他們在門口待著,都是些不省心的,看完熱鬨就得走。”
門口那邊,聚在一起也不顯得鬨哄哄,隻是有人忍不住開口詢問。
“陳平安,劍氣長城的城頭到底有多高?”
“加上浩然各洲馳援劍修,劍氣長城那邊真有幾十萬劍修?陳平安,你當的隱官,也是個官麼,多大,可有品秩?”
劉鐵瞪眼道:“放肆,陳先生的名字也是你們可以直呼的?”
周楸笑眯起眼,道:“不可直呼名諱,你們喊陳公子就好了。”
劉鐵無奈道:“瞎胡鬨。”
披甲漢子朝門口那邊喊道:“都規矩點,陳先生可是文聖的關門弟子,讀書人!你們這幫兔崽子彆給大梁營丟人現眼!”
“陳先生,我是鄆州鹽倉郡人氏,跟龍州近得很,祖輩都是行商的,經常去紅燭鎮。”
“陳先生,我是京畿鬆遊縣的,聽二叔公說過,他年少時曾經在山崖書院求學,齊山長教過他們刑罰和數算。”
裴錢抬頭望向一處屋脊,正是天曹郡張氏的首席客卿,金身境武夫戚頌。
先前察覺到那股從這邊的異象,戚頌驚懼不已,還是忍不住趕來這邊一探究竟。
僅是與她對視一眼,戟髯蛙腹的老人便壓下心中驚疑,聚音成線,試探性問道:“鄭錢?”
去過大驪陪都戰場的修士,尤其是純粹武夫,絕對不會認不得女子宗師“鄭撒錢”。
裴錢點點頭。
戚頌立即自報名號。
裴錢抱拳還禮,“久仰大名。”
天曹郡張氏好像有個金丹境的老家主,曾經與她在陪都城內打過照麵,見過而已,沒聊過。
戚頌當然知道這隻是裴宗師的客套話,卻已經覺得不虛此行,顏麵有光,回頭在張筇老兒和程虔那邊,得好好說道說道。
見那院內熱鬨,戚頌是老江湖,就不去自討沒趣了,隻是說了句場麵話,邀請裴宗師得空可以隨時找他喝酒。
陳平安說道:“周姑娘,劉老哥,我幫你們分彆畫一道神行符和保靈符,都回家吧。至於這邊的李梃和顧奉,交給我處置。”
劉鐵望向周楸。周楸也有些為難,拒絕了對方的好意,顯得矯情,答應了,又總覺得空落落的,不得勁。
陳平安笑道:“此事不用著急,我先帶著裴錢去趟合歡山,湊個熱鬨,你們是走是留,先商量出個結果,等我們下山再說,而且走有走的安排,留也有留的說法,其實都沒有問題,不必為難。”
周楸與劉鐵起身抱拳致謝。
周楸心情複雜,眼前這個身份嚇人的背劍少年,好像在身份水落石出之後,一下子就判若兩人了。
她實在是無法將先前的草鞋少年,言語無忌,性格跳脫,與眼前這個性格穩重、善解人意的年輕隱官,雙方形象重疊在一起。
劉鐵先行離開院子,帶著那幫麾下生死與共的斥候英靈讓出道路,彆看他們今夜如此“聒噪”健談,各有問題。
但其實這麼多年,無論是結隊騎行在夜幕中,還是在豐樂鎮陋巷內聚在一起,既是鬼物,往往沉默寡言。
走在陋巷中,裴錢往臉上覆上一張老廚子精心打造的麵皮,她轉過頭去,伸出手指,輕輕揉捏撫平鬢角,再轉頭,就是個肌膚微黃雀斑的少女了,鼻尖處雀斑點點。
裴錢聊起那場遺址遊曆之行的過程,隻是某些細節,被她故意略過了。
即便她聚音成線與師父密語,以這位白玉京陸掌教的境界,肯定跟大嗓門說話沒什麼兩樣。
“根據鐘先生的推算,那處遺址歲月極久,鎮壓著一位很難用正邪去斷定的山上前輩,隻因為歲月太久,那塊石碑的文字,道意幾乎消散殆儘,再加上桐葉洲山河破碎,影響到了那道石碑的穩固程度,故而有了提前破土而出的跡象,石碑搖晃,又與光陰長河時常衝撞,就像開辟出一條勾連幽明的岔路河床,河水漲潮退潮不定,才有了那兩個修士的誤入其中,未曾溺斃在水中。”
陸沉原本打算當個聽眾就好,就當不花錢聽了一場說書,隻是陳山主已經詢問一句陸掌教有何高見,隻得開口說道:“多半是三山九侯先生的手筆了,這處遺址內,被石碑和銅錢劍鎮壓者,是很久很久以前,一個差點走火入魔的兵家修士,故而三山九侯先生才會親自出手,立碑擱劍,讓她不得脫困,既是壓勝,也算一種用心良苦的護道。若非如此,雖說天大地大,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以她的一貫脾氣和行事作風,是肯定不惜魚死網破的,人間不會有她的立錐之地。”
隻是陸沉沒有全盤托出,不過相信以陳山主的見識,想必已經猜出對方的身份。
那個試圖取走銅錢劍的挽籃女子,她是兵家二祖,亦是兵家初祖的道侶。
陳平安想起那個篝火堆旁的女子,沉默片刻,有了笑容,問道:“那兩個得此福緣的年輕修士,是山澤野修?”
按照裴錢的說法,他們會跟在李-希聖身邊修行。
裴錢答道:“不是散修,而且他們年紀都不大,不到二十歲,師出同門,女子叫苗稼,她的師弟叫何洲,都是譜牒修士,來自一個桐葉洲南部叫素霓山的小門派,主修陰陽家五行神通,兼修兵家術法,當年山門被蠻荒妖族攻破了,他們的師尊,便捏碎了一枚祖師堂供奉多年的鎮山符,本意是將他們送出戰場之外,爭取到一線生機,至於能否活下來,一切看命了。”
“苗稼和何洲運氣極好,最終通過素霓山本門秘傳的一種‘通幽’神通,得以‘走水’,誤入那條那條退潮的河床,未被光陰長河洗刷掉神識,走到岔路儘頭,如渡口登船一般,成功闖入那處秘境,這麼多年就在那邊修行了,苗稼還得到了住持大陣的樞紐法寶,是個極為粗糙的古陶罐。”
“他們境界不高,苗稼如今是洞府境,何洲是一位走水時臨時開竅的劍修,現在才是四境,卻擁有一把很古怪的本命飛劍,能夠製造幻象,讓人怕什麼見什麼,隻要道心稍有瑕疵,無論修士境界高低,就會被鑽了漏洞,道心連同神識,如深陷泥潭中,又像是被囚禁在一把鏡中,不破心魔便無法脫困。苗稼修道資質很好,在遺址內得了一本隻有圖案而無文字的道書,她在自行參悟之下,單憑自己的體會,就成為了一位山上描眉畫師,能夠單憑想象,編織山水畫卷,加上她得到了那隻陶罐,能夠駕馭遺址內的天地靈氣,與何洲的飛劍神通配合,天衣無縫。”
陳平安突然問道:“陶罐容量如何,是不是剛好能容納一升水?”
裴錢想了想,點頭道:“差不多。”
陸沉開口道:“想必那苗稼的資質也不會太好,隻是在遺址那邊,受到精粹道氣長久浸染,日積月累,易經伐髓,得以脫胎換骨,有了一副金玉根骨,被強行淬煉為道種,那少年是劍修,資質要比師姐好許多,隻是被那座小天地古跡,天然排斥,何洲在那邊修道,幾無裨益,反而會被壓製,所以境界才會多年停滯不前,也虧得如此,不然他們根骨越好,越容易道心失守,早就被那些古碑銅劍鎮壓不住的流散煞氣給占據心神、百骸了,他們就會成為那位前輩的一座通幽橋梁,真身依舊被困,出竅陰神和陽神身外身,卻能憑此重返陽間,繼而打碎石碑,取走銅錢劍,提前幾年出世。”
“至於兩個下五境練氣士,為何能夠安然無恙進入遺址,光靠他們自身道行,是絕對做不到的,還是被那位長輩在一條滾滾流逝的光陰長河中,察覺到了自家道脈的兩縷細微氣息 ,如兩粒螢火閃爍在無儘夜幕中,才有意將他們打撈而起。”
說到這裡,陸沉壓低嗓音,一語道破天機,“那隻作為大陣樞紐的陶罐,除了是天地間最早用來確定容積的計量之物,恐怕也是某位兵家修士的骨灰
壇。此事不確定,就是個猜測。”
陸沉隨即笑道:“至於那位前輩的手挽竹籃,倒是不難猜,必然是一件重寶,竹籃打水未必一場空,可以用來打撈長河中漂浮著的遠古神靈金身碎片。”
因為眼尖,率先發現遺址的裴錢,她曾經登頂過那座古怪山巔。
鐘魁,庾謹,都是鬼物。而那雙少年少女,可算半個兵家修士。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
不知何時,這個身穿棉衣道袍的年輕道士,手裡邊多出一根樹枝,戳在街道上邊,樹梢在地麵上蹦跳,發出咄咄咄的聲響。
其實倪清,周楸,劉鐵他們眼中所見的白玉京陸掌教,其實都是不一樣的相貌,比如少女看陸沉,就是頭戴蓮花冠的本來麵貌。周楸眼中的道士,卻是一個眉清目秀的俊俏後生,劉鐵所見,就是一個濃眉大眼的年輕道士。
隻是世間,誰會質疑一個眼見為實。
陳平安說道:“一直忘了問,陸掌教跑來這邊做什麼?”
照理說,陸沉在裁玉山散花灘那邊碰過麵,又在落魄山的山腳聊過,陸沉是不會多此一舉,再來這邊晃蕩的。
陸沉有點尷尬,抬起手中那根樹枝,晃了晃,繞過肩頭指向南邊,再朝青杏國金闕派方向點了點,“有條脈絡,七彎八拐,不小心就牽扯到了貧道,無妄之災,貧道算是啞巴吃黃連了。”
陳平安好奇道:“怎麼說?”
陸沉倒是也沒有藏掖。
舊白霜王朝的靈飛觀,觀主曹溶,是陸沉留在浩然天下的嫡傳弟子之一。這件事,已經一洲山上皆知。
而青杏國境內金闕派的開山祖師,又是靈飛觀一位被勾除譜牒名諱、道號的棄徒。
合歡山的趙浮陽,則又曾是金闕派金仙庵一脈的外門弟子,隻是所學秘法神通,道脈卻是再正統不過,隻因為金仙庵一位祖師對趙浮陽青眼相加,並不計較後者的精怪出身,故而趙浮陽算是這位祖師的不記名弟子。
隻說將烏藤山搬遷來此,與墜鳶山作纏綿狀交尾,就來自金仙庵秘傳的一門“擔山”神通。
此外道侶虞醇脂的那支雨幡,能夠布霧和禱雨,想必也是趙浮陽傳授給她的金仙庵秘法。
而那位對趙浮陽悉心傳道的金仙庵祖師,既是金闕派開山鼻祖的關門弟子,按照譜牒輩分算,還是垂青峰程虔、如今金闕派當代掌門的師伯。
為此陸沉才親自跑了一趟合歡山,當然前提是算到了某個“陳平安”在此遊曆,否則趙浮陽的生死榮辱,命由天造,咎由自取。
一旦與陳平安牽扯在一起,就由不得陸沉不親自出馬了,怕就怕一團亂麻亂上加亂。
先前閒逛兩山,陸沉發現這位墜鳶山的府尊老爺,倒是念情,在氤氳府祠堂內,秘密供奉有三幅祖師爺掛像。
居中一幅畫像,是靈飛觀的上任觀主,仙君曹溶。
兩邊分彆是金闕派的開山祖師,中年婦人女冠模樣。以及於趙浮陽有傳導之恩的那位祖師爺,披蟒腰玉,劍眉紫須,蓬然虯亂。
隻差一點,當年趙浮陽就要追本溯源,在牆壁更高處懸掛一幅陸掌教的畫像了。
還是道侶虞醇脂好說歹說,好不容易才勸阻下來,說是夫君有心就好,陸掌教是何等道法通天的上界神人,咱們下界擅自懸掛畫像,終究於禮不合,小心惹得那尊高高在天的掌教祖師不快,引來天劫。
那幅靈飛觀曹仙君的畫像,落款是清靜峰金仙庵弟子趙浮陽沐手敬繪。
可問題是陸沉一點都不想要趙浮陽這麼個徒子徒孫啊。
潑墨峰之巔。
整個合歡山連同豐樂鎮劇烈一震過後,趙浮陽臉色微白,這尊地仙府君立即運轉體內靈氣,臉色很快轉為紅潤。
虞醇脂轉頭看了眼合歡山那邊,她臉色陰晴不定,儘量不讓自己表現得如何焦急,以心聲急匆匆詢問道:“浮陽,可是程虔或是張筇的陰損手段?故意騙我們出來,好在那邊山腳小鎮裡邊偷摸布陣,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但是那股令人心悸的磅礴氣勢一閃而逝,又不像是建造陣法的跡象,這就讓趙浮陽和虞醇脂都有點摸不著頭腦了。
趙浮陽以心聲說道:“隻要是在合歡山地界,就不怕張筇鬼祟行事。”
虞醇脂看了眼程虔,老狐狸神色自若,倒是那個張彩芹微微皺眉,似乎同樣心生疑惑。
趙浮陽並未就此離去,反而從一開始的態度強硬,轉為討價還價,“程虔,我可以退讓一大步,那方用來冊封太子的關鍵玉璽,近期就可以歸還青杏國柳氏,但是你們必須承諾,半年之內,用三到五方彆國玉璽來交換,反正如今寶瓶洲南方複國與新國都很多,散落各地的傳國玉璽,為數不少,我們合歡山門路少,但是以金闕派和天曹郡張氏的人脈和財力,為柳氏皇帝做成此事,難度不大。”
虞醇脂好像沒有料到夫君會主動做此退讓,雙方並無事先商量,隻是男主外女主內,她雖然倍感意外,卻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程虔笑道:“既然是以物易物,那就乾脆點,三方寶璽換三方,你我就彆在這邊浪費口水了,行與不行,勞煩趙府君現在就給句準話。”
趙浮陽說道:“此次招親和之後的婚宴酒席,會一直舉行到明晚,那就後天,我派遣心腹將三方玉璽送往青杏國京城。”
程虔點頭道:“那就如此說定。”
趙浮陽爽朗笑道:“既然談妥了,程老真人與張劍仙,能否賣我一個薄麵,要麼去府上喝喜酒,稍坐片刻,露個麵即可,免得客人們胡思亂想,要麼就得勞煩你們兩位暫時離開合歡山地界了,否則府上貴客們一個個心驚膽戰,喝酒不痛快,都要憂慮老巢、道場會不會被掀個底朝天。”
程虔搖頭道:“登山喝酒就不必了,我與彩芹都沒有攜帶賀禮,放心,我們這就離開潑墨山,隻希望趙府君言出必行,五天之內讓我們皇帝陛下務必見到那幾房玉璽,否則我今夜賣兩位府君一個麵子,卻要害我在陛下那邊丟儘顏麵,這就不妥了,對了,再有勞趙府君幫忙捎句話給戚頌和呂默,讓他們師徒二人今夜就離開小鎮,不必在那邊與你們置氣了,就說是家主張筇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