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豔神色黯然,霎時間沒了掙錢的積極性。
陳平安雙手籠袖,與改豔並肩而行在廊道中,繼續說道:“我當然知道客棧門口的那些年輕女子,都是失去了譜牒身份的背井離鄉之人,她們境界不高,身世清白,你會給她們每個人一筆豐厚的薪水,她們也都是自願在那邊攬客的,嗯,除了大多數心存與你報恩念頭的女子,說句難聽的,其中可能不乏有人想要釣個山上的金龜婿,其實沒什麼,總之都是人之常情。”
改豔神色好轉幾分。
陳平安笑道:“我隨便給幾個小建議好了,門口那邊隻留兩個女修待客,其餘都分流到一處處私宅那邊去,一處一個,負責與入住的客人們單對單打照麵,隻要是在客棧入主的仙師,在京城遊覽、訪客等事務,她們都可以幫忙,帶路或陪同,免費的。所以你就得讓她們多熟悉京城的風物、景點和特色吃食,做到爛熟於心,如數家珍。再跟一些大酒樓事先談好分成,從你們客棧過去的客人,在那邊的一切開銷,客棧得有抽成,例如菖蒲河的酒樓,就會很樂意你們拉客人過去,至於這筆錢,客棧回頭再跟她們分賬,最好是每月一結,哪天分紅都比每月薪水更高了,她們自然而然就會更加上心,而且她們也可以借助這些珍貴的機會,跟山上門派和各路譜牒修士,越來越熟悉,好讓她們借機經營自己的人脈。每處宅子裡邊,你都用點心,得有自己的特色,文房清供,字畫古董,可以觀看鏡花水月的器物,諸如此類的,多多益善,每間屋子都擺放一些,當然切忌彆太俗氣和繁瑣了,否則就會過猶不及,適得其反。而且在桌上放一本小冊子,對屋內各類東西,都進行明碼標價,客人隻要瞧見喜歡的物件,就可以花錢買走。以後等到回頭客多了,客棧每次都詳細記錄任何一位客人的個人偏好,然後就可以看菜下碟,下次進了門,領著他們直接入住風格各自喜好的私宅,那些個可以不把錢當錢的大主顧,你越是要肯打折,打得他們自己都不好意思。再就是推薦客人存錢在客棧賬房那邊,客人自己也好,他們的山上朋友也罷,入住客棧,與你們報名號就可以了,他們從頭到尾,都不用從錢袋子裡邊掏出一顆神仙錢,多多少少是個麵子。還有你們花點錢,找幾家有山水邸報的門派,幫你們寫幾篇說好話的文章,在附近幾座渡口和某些山上渡船上邊,都讓人去主動聯係一下,客棧尤其要跟長春宮打好關係,讓幾個價格最貴的宅子裡邊,桌上都必須有一壇長春仙釀放在桌上。再就是注意招徠女修登門,不能壞了山上的口碑,掙錢掙錢,如果掙不著女子的錢,還怎麼掙大錢。那麼客棧就得有自己的鏡花水月了,你可以主動去跟刑部衙門說一句,就說可以談合作,報酬就是給客棧無償借用一些風景優美的螺螄殼道場,你不用多說什麼,他們自然懂的,借助客棧收集山上諜報一事,刑部那邊都是行家裡手,他們會掌握好分寸,不至於砸了客棧的招牌。如此一來,飲食住行,客棧就都有各自的特色了。”
改豔眼睛一亮。哇,陳先生的“隨便”,可真不隨便哩。
果然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謝狗以心聲說道:“小陌小陌,咱們山主做生意很厲害唉。”
小陌笑道:“你才知道啊。”
謝狗疑惑道:“是天生的?”
小陌說道:“當然不是,得行萬裡路,讀萬卷書,見百樣人。”
陳平安抬了抬下巴,繼續以心聲說道:“其實做生意的真正高手,眼前不就有一個,你何必舍近求遠。”
改豔看了眼走在前邊的周海鏡,沒好氣道:“跟她不對路,這娘們說話最難聽,煩死個人。”
陳平安笑道:“跟她不對路,跟錢也不對路嗎?隻要成了生意夥伴,讓她能夠每天掙錢,你看她還跟不跟你拌嘴說怪話。”
改豔試探性說道:“那我試試看?”
陳平安點頭說道:“必須可以試試看。”
改豔神采奕奕。
陳平安說道:“改豔,我最後提醒你一句,認真賺錢是好事,但是彆忘了自己的主業,好好修行。”
改豔使勁點頭,她小心翼翼說道:“陳先生,客棧這邊的盈利,真不用分賬嗎,我良心過意不去呢。”
陳平安沒好氣道:“好好修行,爭取早點破境,比什麼都強!”
出了?
?部衙署的大門,街對麵就是鴻臚寺。
餘瑜她們幾個都告辭離去。
陽光有些刺眼,薑尚真伸手遮在眉間,笑問道:“謝姑娘,聽說緋妃算是你的再傳弟子?”
謝狗咧嘴道:“那小姑娘,連劍修都不是,我不認她是什麼再傳弟子,何況也她不認我這個師祖,兩邊都不認,什麼算不算的。所以之前在曳落河那邊打照麵,我們都假裝不認識對方。容我猜猜看,是仰止那個婆姨,跟桐葉洲那棵梧桐樹大嘴巴了?嗬,一個個的,都欠削。”
薑尚真轉頭看了眼小陌。
小陌心生疑惑,與我何關?
謝狗揉了揉貂帽,問道:“山主,我能不能去找那個封姨敘敘舊。”
陳平安笑道:“隨意。剛好幫我捎句話給封姨,那趟百花福地之行,儘快就是了。你往返一趟,記得都彆鬨出什麼動靜,這裡畢竟是一國首善之地,不宜招搖過市。”
謝狗笑哈哈道:“山主多慮了,我這個人就從不好麵兒。”
小陌說道:“我就不跟著去了,不熟,跟她沒什麼可聊的。”
謝狗身形一閃而逝,悄無聲息。
但是陳平安那邊,還有個貂帽少女。
謝狗轉瞬間就來到了火神廟那處花棚附近,瞧見了一個風情萬種的美婦人,正坐在老藤如龍蟠的葡萄架下看書。
讀書其中,字俱碧綠。涼風習習,清景無限。
謝狗環顧四周,用無比醇正地道的小鎮方言說道:“哎呦喂,可以啊,鬨中取靜,真會挑地方。”
封姨合上書籍,抬起頭望向那個少女容貌的白景,嗓音軟糯道:“好久不見。”
謝狗用大拇指抹過鼻子,“彆藏掖了,我都聞著酒香了,就是奔著這個來的。”
封姨無動於衷。有酒沒酒,跟你白景有什麼關係。
飛升境劍修,她又不是沒見過,事實上,多了去。
謝狗驀然一笑,雙手抱拳在身前,晃了晃,滿臉諂媚道:“封姨,賞點酒水喝喝,口渴得很嘞。”
封姨措手不及,眼前這個“白景”,也太不白景了。
難道是與小陌一般,用了某種遠古神通,剝離出去了一部分心性?
謝狗一屁股坐在石桌旁,一隻手按在桌上,手指輪流敲擊桌麵,等著封姨拿出好酒來待客。
封姨起身來到桌邊,問道:“陳平安怎麼說?”
謝狗咧嘴,擺出側耳聆聽狀,“啥?!”
她揚起一條胳膊,另外一隻手探袖。
一隻袖珍劍匣,藏在袖中。
匣內有古劍名青蒼。
在遠古歲月裡,這把短劍又彆稱“青腸”,能夠讓人間道士們眼見此劍的劍光,就要悔青腸子。
是劍是龍無二物,出匣隻是一線形。
傳言白景另有一把小劍,置於懷中,秘不示人。
封姨微笑道:“嚇唬我呢?”
謝狗抖了抖袖子,哈哈笑道:“不敢不敢,反正殺不了你。”
封姨幽幽歎息一聲。
一彆萬年,重見故人。至於是敵是友,好像都不重要了。
謝狗身體前傾,趴在桌上,攤開雙手,“這次醒過來,好像除了小陌,都很陌生。”
封姨笑道:“睡過他了?”
謝狗隻是嘿嘿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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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驪北境,一座巍峨高山,舊名白嶽。
顧璨身邊隻帶著道號**的侍女,師姑韓俏色已經返回中土白帝城。
在一處官道的路邊行亭,劉羨陽與一個圓臉棉衣的年輕女子,並肩而立,等著顧璨。
劉羨陽瞧著顧璨和那個女子,他也不說話,就是在那邊嘖嘖嘖。
小鼻涕蟲可以啊,果然男人一有錢就變壞,如今出門在外都曉得帶個漂亮女子了,會不會暖被窩?
要知道按照他們家鄉的習俗,隻能等兄長完成婚姻大事了,弟弟才能娶妻的。
顧璨都懶得跟劉羨陽說什麼,隻是望向那個來自蠻荒那輪皓彩的賒月,抱拳笑道:“泥瓶巷顧璨,見過未來嫂子。”
賒月笑道:“我如今化名餘倩月,當然你私底下喊我一聲賒月道友也無妨。”
對顧璨的第一印象不錯,比某人強多了。
那侍女施了個萬福,“奴婢靈驗,見過劉劍仙,賒月姐姐。”
她當然認得賒月,不過賒月卻不認識這個家鄉晚輩。
劉羨陽笑眯眯看了眼自稱靈驗的女子,至於什麼根腳,境界,背景,都是無所謂的事情了,抱拳還禮,客客氣氣笑道:“見過靈驗道友,幸會幸會。”
靈驗暫時還不知道輕重利害。
她反而隻是覺得劉羨陽比起那個年輕隱官,相處起來,估計會輕鬆些。
眼前這個龍泉劍宗的年輕宗主,絕對不是一位簡簡單單的玉璞境劍修。
看一眼就足夠了。
顧璨也不廢話,從懷中摸出一隻木匣,拋給劉羨陽,以心聲說道:“你交待的事情,辦成了。”
劉羨陽笑容如常,隻是接過手木匣,隨意收入袖中,大步流星,伸手一把摟過顧璨的脖子,輕聲笑問道:“費不費勁?”
顧璨沒好氣道:“你彆管。”
在進入白帝城修道之後,顧璨就沒求過那個師父。
這件事,是唯一例外。
沒辦法,劉羨陽威脅他如果不辦成這件事,就彆想著給他當伴郎喝喜酒了。
劉羨陽壓低嗓音問道:“你就不怕陳平安知道了,跟你翻臉?”
顧璨淡然道:“後果如何,我隻會比你更清楚。”
劉羨陽聽到這個答案後,點點頭,拍了拍顧璨的腦袋,“不錯,算我沒白交你這麼個朋友。”
顧璨推掉劉羨陽的手,以心聲提醒道:“終究隻是一幅畫像,效果可能不會太好。”
劉羨陽嗯了一聲,然後回了顧璨一句,“這種事情,我隻會比你更清楚。”
顧璨以心聲說道:“作為報酬,師父讓我問你一件事,有沒有見過那位坐鎮光陰長河的‘閽者’神靈。”
劉羨陽神色凝重起來,搖頭說道:“這裡不合適聊這個,到了猶夷峰,算了,我們還是去了神秀山再說。”
顧璨說道:“既然有了答案,就不用這麼費事了。師父隻需要知道那個存在,到底是否還存在。我隻負責幫師父確定有或無。至於其它的,如果師父想要知道更多內幕,他自然會來找你。”
劉羨陽伸出手心揉著下巴,“白城主喝不喝酒,有沒有格外鐘情的仙釀?如果有的話,你幫忙搞幾壇。”
顧璨用家鄉方言罵了一句,按照當年他們仨的相處風格,其實就算是答應下來了。
劉羨陽雙手抱住後腦勺,身邊顧璨更像個讀書人。
也是同鄉的賒月跟靈驗,她們就走在各自道侶、主人的身後。
劉羨陽懶洋洋道:“如果我當時在場,肯定都不用曹慈遞出那一拳,那麼你的那些槐葉,就跟著派不上用場了。”
顧璨說道:“說大話吹牛皮,你最在行。”
顯然是陳平安已經將那場狹路相逢的蠻荒廝殺,告知劉羨陽了。
估計是他擔心劉羨陽不肯邀請自己當伴郎?
劉羨陽賊兮兮笑道:“你跟這位姐姐,到哪一步了?”
顧璨冷笑道:“跟你和賒月一樣。”
劉羨陽有些吃癟。吵架這件事,顧璨是很有天賦的,當年他跟陳平安加起來,都不如一個鼻涕蟲,當然了,那會兒加不加個悶葫蘆的陳平安沒啥兩樣。
顧璨猶豫了一下,說道:“我說一點自己的猜測,你身邊的賒月,她以後的成道契機,可能跟我們家鄉那邊的神仙墳,還有靈飛宮那個道號洞庭的湘君,以及眼前這座舊稱‘白嶽’的齊雲山,都有關係,至於如何串聯在一起,如何延伸出更多的線索脈絡,你自己想去。”
劉羨陽點頭道:“當年齊先生將餘姑娘放到我們家鄉那邊,肯定是有大有深意的。”
記得有次在鐵匠鋪子那邊,一起吃老鴨筍乾煲,餘姑娘提過一件事,薑尚真曾經與她說過幾句好似遊仙詩、步虛詞的東西。
結果等到劉羨陽問她是具體是什麼內容,餘姑娘說是什麼登青天,圓滿補缺錢,月色白雲啥的,記不太清楚了。
一下子就把自認足夠心寬的劉羨陽給整懵了。
後來還是劉羨陽跑去跟陳平安問起此事,幫忙問來了全部內容。
劉羨陽突然一巴掌掃過去,以心聲教訓道:“什麼賒月,沒大沒小,喊嫂子!”
顧璨隻是一低頭,躲過劉羨陽的襲擊,轉頭笑道:“嫂子,要不要我跟你聊一些泥瓶巷的舊事,其實蠻有意思的。”
劉羨陽笑哈哈,趕緊伸手勒住顧璨的脖子,壓低嗓音說道:“鼻涕蟲……都是自家兄弟,喊你一聲顧大哥又如何!”
賒月笑道:“不就是王朱嘛,我知道的,以前劉羨陽常去泥瓶巷看她。”
顧璨轉頭笑道:“原來嫂子知道了啊,那就沒啥事可講了。”
劉羨陽鬆開顧璨,自顧自抽了抽鼻子,狠狠抹了把臉,呆呆望向前方,我要這劍仙境界、宗主身份有何用。
不等顧璨幸災樂禍,就被劉羨陽先伸手繞後,先憋出個悶屁來,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手拍在臉上。
等到顧璨罵了一句家鄉方言,剛想要還手,劉羨陽已經風馳電掣禦劍遠去。
顧璨想了想,還是沒有追過去。
小時候,總是這樣。
鼻涕蟲,彆哭了,來,用袖子給你擦擦臉。
一聲屁響,再啪一聲,虛握拳頭攤開作手掌,捂在小鼻涕蟲的臉上。
那會兒畢竟年紀小,吃過很多次虧了。
孩子總是哭得撕心裂肺,便有人安慰他,說沒事,肯定會幫他教訓那個已經大笑著跑遠的劉羨陽。
不過每次上山下水,所有的收獲,那個人和劉羨陽,都會讓掛著兩條鼻涕的孩子帶回家。
劉羨陽確實從來不是小氣的人。
不然當年的鼻涕蟲,為何跟同在泥瓶巷的宋搬柴那麼“好說話”?
大驪京城,在陳平安離開科甲巷兵部衙署之後,沈沉還是喊來了兩位尚書大人。
在屋內等人的時候,沈沉站在書桌那邊,伸手摩挲著一方古硯,材質一般,但是傳承有序,有些年頭了。
據說是大驪首任兵部尚書的文房清供,那個老人,死在了衙署之內,當時還有一份未寫完的兵部公文,硯池猶有新墨。
然後不知怎麼的,這方硯台就一代代傳下來,留在了兵部衙門裡邊。
這麼一方據說硯製大幾百年了的小小古硯,不知送走了多少個沈沉這樣的老頭。
沈沉聽到屋外再熟悉不過的兩種腳步聲,回過神,繞過書桌,走向一條椅子。
跨過門檻進了屋子,工部尚書溫而徑直問道:“幫著聯係北俱蘆洲三郎廟和騾馬河柳氏一事,他是不是沒點頭?”
沈沉笑道:“賊精。豈會那麼容易就點頭,陳國師又不是愣頭青,聽了幾句好話,就樂嗬嗬拍胸脯答應下來。”
戶部尚書沐言問道:“玉圭宗和雲窟福地那邊呢,也一並拒絕了?”
沈沉說道:“一半一半吧,薑尚真說自己在玉圭宗那邊說話不管用,言下之意,是讓我們自己去找人聊了。但是他們薑氏的雲窟福地,沒什麼問題,很願意跟我們大驪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具體的合作事項。因為你這個管錢袋子的財神爺都沒到場,薑尚真也就沒說他出麵,隻是說會讓薑氏家族管事的人,走一趟京城。”
說到這裡,沈沉忍不住笑道:“我們總不能隻因為一位當過宗主的大劍仙,明明戰功卓著,今兒坐在禦書房門口,一句話沒說,就不把他當回事。”
溫而點頭道:“畢竟是薑尚真。”
既然來都來了,三位尚書,一主兩客,就又聊了些軍國大事。
等到溫而和沐言起身離去,老尚書都沒有起身,畢竟年紀了,有些精神不濟,就沒有送客。
老人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片刻,這才緩緩起身,走去書架那邊,那邊藏著幾部薄薄的豔本書籍,很不顯眼,老人熟門熟路抽出一本,蘸了蘸口水,掀開一頁,書內描寫女子姿容神態,是一絕。
某些看似並不如何香豔的留白描寫,更是餘味無窮,例如當下老尚書所看篇幅,便是寫一場**過後,情郎已經翻牆逃離,閨閣內的女子對鏡梳妝,鏡中有佳人,滿臉桃紅顏色,鬢角香汗,似乎吃疼,女子伸手輕揉胸脯,微微皺眉,似怨還羞……
這本難等大雅之堂的書籍,最早是從北俱蘆洲那邊流傳到寶瓶洲的仙家渡口,一路兜兜轉轉,就被年輕時候的沈沉收入囊中了。
編撰這本的,正是當年以金丹境修為在北俱蘆洲那邊興風作浪的薑尚真。
老人又翻了幾頁,這才將書籍放回書架原位。
其實先前薑尚真問的那個問題,“當官有啥意思?”
這位大驪兵部老尚書並沒有正兒八經給出個答案。
不說彆洲彆國,隻說我們在大驪朝廷當官,尤其是在兵部當差,還是很有意思的。
這位耄耋老人,背靠著書架,怔怔出神。
沈沉,字弘毅。
按照說文解字,在某些詩詞文章裡邊,以及金石一道,沈與沉兩個字,其實可以互換。
既然姓沈名沉,自然就需要一個“字”來與姓名互補了。
沈沉視線偏移,望向門口那邊。
遙想當年,一氣之下,當時在吏部當官的沈沉,與國師崔瀺政見不合,沈沉就直接辭官不乾了,當場摔了官帽在地上,才有了那句官場皆知的名言。
“去他-媽的外鄉佬!”
後來又是崔瀺親自帶著沈沉來到兵部衙署,跨過門檻進入屋子之前,崔瀺停步,問沈沉可曾想好了?你一個沒摸過刀、披過甲的文人,想要在這間屋子坐穩位置,不太容易。
沈沉說崔國師隻要跟我保證一事,那幫武夫,彆動不動就拎著刀子進屋子砍我,我就有本事治理好一國兵部。
同樣是大驪國師,還是同門師兄弟,陳平安到底年輕,比不得師兄崔瀺,嗬嗬,差得有點遠嘍。
跟浩然繡虎相提並論,是在欺負人?放屁,誰讓你陳平安今天坐上了那條椅子!又不是彆人!
不拿你跟崔瀺比,難不成跟我沈沉比啊。
不過話說回來,今日一見,對那陳平安,老人其實印象還行,肯定不至於失望。
老人走向書桌,突然停步,揉了揉眼睛,眯眼凝神望去,確定自己沒有眼花。
因為桌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方形製樸拙帶螭龍紐的印章。
沈沉緩緩走過去,沒有著急拿起印章,雙手負後,低頭那麼一瞧,好像邊款分出題款與落款。
題款內容是兩句話。
聖賢有言,士不可以不弘毅。史書彆載一語,而以上將軍印授公子。
落款又有一句。
大驪陳平安擬古將軍印式刻之,弘毅先生教正。
沈沉笑了笑,點點頭,還不錯。
老人倒是沒有什麼驚訝,也無驚喜。
老尚書這輩子看書無數,書上的好詞句茫茫多,不差這幾句……馬屁話,嗯,怎麼可以說是馬屁話呢,必須是好話啊。
然後沈沉撚起印章,看那底款內容,一愣,老人長久無言,輕輕放下,稍稍擺正,沉默許久,老人又再次拿起,看了又看。
最後才舍得將那方印章放回桌上,沈沉看了眼門口位置,再看了眼那張座椅。
崔瀺與陳平安,不愧是同門師兄弟。
以讀書人身份領銜一國兵部的沈沉,來不及與國師崔瀺詢問某個問題。
我這兵部尚書當得如何?
而那底款的七字印文,就像是代替崔瀺給出的某個答案。
書生到此是豪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