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身,假裝沒聽見,藍伯特卻略微提高音量:“下來,羅莎。還是,我上去請你下來。”
算了,不就是吃頓飯麼。我沉默片刻,提著裙擺走向樓梯:“不用,我自己下來。”
下樓的時候,我感受到兩道視線。一道是藍伯特,我已能十分輕易地分辨出他的目光。另一道則是奧菲莉亞,她戴著深藍色的手套,雙手交握在腹前,有些好奇地打量著我。儘管沒去過正式的社交場合,也知道不戴手套,是一件極失禮的事情。這位出身優越的貴族小姐,大概會認為我是一個行止粗鄙的村婦吧。還有藍伯特……管他的想法乾什麼。我不自然地把手往後藏了藏,心裡莫名焦躁。
“過來,羅莎。”藍伯特對我招招手,“這位是蘭開斯特公爵小姐。”奧菲莉亞微微一笑:“你好,羅莎。”
尷尬。該怎麼告訴她,羅莎並不是我的名字,而是藍伯特隨口喊的昵稱。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藍伯特垂頭沉思幾秒,開口說道:“她是羅莎琳德,我的……”他停頓的地方實在令人遐想,我的心停跳了一下,然而他隻是說,“朋友。”
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中焦躁和失落卻越發強烈。我僵硬地笑笑:“見過公爵小姐。”
她淺笑著說:“跟殿下一起叫我奧菲莉亞吧。”我點點頭,然後陷入無話可說的沉默。
與我的不自在截然相反,奧菲莉亞表現得相當自然,簡直如魚得水,似乎常年浸淫各種社交場麵。每當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時,她都能迅速拋出下一個話題,讓我不至於無措地站在旁邊。這樣善解人意的女子,根本沒法讓人產生惡感。我對她的觀感,也從隱約的排斥變成感激和親近。
若是藍伯特需要王後,應該就是奧菲莉亞這樣的吧。
中午用餐時,我更加堅定了這個想法。因為奧菲莉亞的存在,家具們上餐時變得井然有序。她像女主人一般,站在廚房到餐廳的必經之路上,給菜品澆上醬汁或擺上蔬果。
我問她是否需要幫忙。她微笑著搖搖頭:“殿下在那邊看書,你去陪他說說話吧。他一個人在這裡住這麼久,肯定很寂寞。這種事讓我來做就好。”
這言語,這想法,這氣度,不愧是貴族小姐。我不禁為一開始的排斥感到羞愧。轉身朝藍伯特走去,一個聲音卻在我耳邊響起:“蠢,真蠢!被賣還幫人數錢……隻有女主人才有資格安排菜品,她這是在用行動告訴你,你連做競爭對手的資格都沒有。”
我抬眼望去,是座鐘。它時針和分針都皺起來,一臉恨鐵不成鋼:“午餐有茶壺太太.安排,她站在那裡隻是動動嘴巴和手指,目的就是為了確定自己女主人的地位。你不戰而退,連爭取都不爭取一下,真讓我們這些看好你的人寒心……”
“……什麼?”聽到最後一句話,我迷惑得不行,“你,看好我?”
座鐘哼一聲,晃晃鐘擺,時針和分針八字胡一般揚起來:“不然你以為呢,我很討厭你?雖然你有時候確實有些討厭,行為也夠粗鄙,但主人發狂時,連我都害怕得發抖,你卻勇敢地迎了上去。要知道,人人都愛英俊富有的王子,卻不一定愛他形容野獸的一麵。”
我要怎麼回答呢……當時想逃跑,卻沒來得及?
“多謝誇獎。”我想了想,輕聲說,“但是,奧菲莉亞比我更擅長做那些事,就讓她去做吧。”
不僅是因為不想勾心鬥角,更是因為不願把他人想象得那麼不堪。習慣用惡意揣測他人,就算一生順遂平安,想必也會錯過許多明媚溫和的風光。奧菲莉亞可能是想確定自己女主人的地位,也可能是想幫一些忙。我更願意相信是後者。
我花了點時間跟座鐘解釋。它沉默半晌,說道:“一個鄉村女孩,能有這份覺悟,實在難得。”
既然他這麼說,我有必要回答得深沉一些:“正因為我是鄉村女孩,才能有這份覺悟。如果我看的風景再廣闊一些,不一定能保持這份初心。”
話音落下,能感到座鐘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儘管我還沒能看見它的眼睛。告彆座鐘,我的腳步輕快不少,能被人認同和讚揚,心情真愉悅。不經意般望向藍伯特,他仍坐在沙發上,姿勢隨性,正看著手中的硬殼書,書名是一串我看不懂的文字。黑發很久沒有修剪,擋住他一半的額頭,卻令他的額頭顯得更加飽滿,鼻梁也更高挺。即使身上有一半野獸的特征,這個男人依然如宮廷壁畫般神聖而威嚴。
我在心中組織了一下攤牌的語言,準備用兩句話概括,誰知走過去,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就舉起一根手指壓在唇上,漫不經心地合上書:“彆跟我說話。”
“啊?”
他把書扔到茶幾的桌麵,目不斜視地從我身邊走過去,看上去似乎在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