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六十年代,男女結婚多半是組織上安排相親,合適了就打報告結婚。
岑美芳當年也是這樣和許國盛認識的。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許國盛先前有位妻子,也是革命乾部,後來犧牲,聽說是位了不起的女人。興許那時也是本著慕強的心裡,再加上許國盛這人長相英俊,讓從未處過對象的岑美芳心動了。
那時候她想,她一定當個好後媽好好待那個孩子。可婚後許國盛並不提這事,反而說孩子在鄉下慣了不想過來。當時的她也信了。
等後來她有了自己的孩子還是個龍鳳胎,岑美芳更沒精力去管前麵那個孩子了。
直到後來發生了那件事,原來所謂的在鄉下待習慣了隻是個借口。而那個保姆卻是個披著羊皮的狼,竟將魔爪伸向一個孩子。當時她還質問許國盛,可許國盛怎麼說的,“我以為你並不喜歡他,而且這世上的後媽哪有真的喜歡前頭孩子的。”
岑美芳想反駁,可一想又覺得愧疚,她有了自己的孩子後的確快忘了那個孩子了。
許國盛的脾氣並不好,甚至有時候很偏激,在二十多年的婚姻裡,岑美芳一直認為女人都是這樣,哪怕她是個醫生也是如此。
可後來見了許沐晨的妻子,一步步的,她發現女人為什麼一定要忍讓男人?
明明她和許國盛都是軍總的醫生,各自在各自的領域都有自己的成就,在醫院她也是被人尊敬的岑主任,為什麼到了家裡就成了一個伺候男人孩子的保姆,事事以男人的意願為主?
這半年來岑美芳一直琢磨這件事兒,可又覺得無可奈何,婚都結了那麼多年了,兩個孩子也長大成人,哪怕她受了委屈,接下來的歲月裡恐怕也是這樣。
但趙夏意問她後悔了嗎。
她真的後悔了,她甚至後悔當年嫁給了這個男人。
岑美芳呼了口氣,看著眼前的女兒痛心道,“你二十一歲了,不是小孩子了,也該長大了,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能做還需要我教嗎?”
見許沐芸仍舊忿忿,岑美芳忍不住歎氣,同樣都是好家庭出身的孩子,趙夏意任性歸任性,但做事卻沒有不好的地方,該懂的道理都懂。哪怕之前許沐芸在家屬院裡傳了不好的流言,趙夏意也非常迅速的解決了危機,而且據她所知趙夏意在這麼幾天的功夫就認識了不少軍屬,跟人關係都不錯。
反觀許沐芸,自認為是兩個醫院主任的女兒又是文工團的演員,就自視甚高,看見家屬院的家屬時也是愛答不理。
兩相比較高下立現。
岑美芳冷著臉道,“許沐芸,你再如此,我就送你回豐城讓你爺爺管教。”
“媽。”許沐晨登時尖叫,她爺爺多討厭她,多看不慣她的行為,她非常清楚,真要送回豐城,那她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門外聲音漸漸遠了,許沐晨看了趙夏意一眼說,“對不起。”
趙夏意驚訝看他,“為什麼說對不起?”
許沐晨抿了抿唇,歉意道,“這些本來都該我解決的。”
從一開始他爸對趙夏意表現出不好的印象他就該及時解決,可他總覺得他爸還憋著更壞的主意,想要拿著當把柄,如今看來他錯了。
趙夏意明白他的性子,他的性格不是一天兩天養成的,想要徹底改變很難。許沐晨和許國盛之間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讓許沐晨跟對方相處估計都覺得困難。
“我們結婚了,你的事就我的事兒,而且不懟他們我不痛快,現在我痛快了也就不生氣了。”
“嗯。”許沐晨應了一聲沒再說話,轉而去做晚飯去了。
吃了晚飯已經接近八點,許沐晨說,“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
趙夏意拽住他的胳膊說,“你去找你爸?”
許沐晨沒言語,趙夏意問,“去了又能說什麼,吵一架嗎?真吵起來旁人會說你不尊敬長輩,旁人會說即便你父親在你年幼時失職那也是沒辦法的事跟他無關,再怎麼樣那也是你的父親,你和長輩吵架就是不對……”
“與他有關。”許沐晨打斷趙夏意說。
趙夏意一愣,“什麼?”
許沐晨看著她說,“小時候的事我記得一清二楚。當年他不是沒空也不是沒有時間,他隻是不想接我。而且在那三年裡他也多次去看過我……”
說著許沐晨眼中盛滿了諷刺,“不,也不是為了看我……”
趙夏意更迷茫了,不是看他那是為了什麼,還是說鄉下有什麼值得許國盛惦記的東西或者……
轉瞬間趙夏意想到了什麼,她瞪大眼睛說,“那個保姆……”
許沐晨呼了口氣,有些難以啟齒,“那個保姆是我爺爺大姐的婆家侄女,當年看我的時候隻有十六歲,我爸在第一年去看我的時候就和保姆好上了。起初他們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都知道,雖然不懂,但也知道。後來有一回我說夢話被保姆聽見了,然後她為了我不說出去,便開始將我關在屋裡,嚇唬我恐嚇我。”
這段記憶是許沐晨永遠不想提及的記憶,一旦提起就等於將他心底的秘密撕扯開,鮮血淋漓,痛苦不堪。
他憎恨許國盛,又不能不喊對方父親,可這些記憶他寧可一輩子都不提起。
可現在說了,很意外的,許沐晨並沒有覺得有多難以接受。犯錯誤的人不是他,他為什麼要難堪呢?
“最開始他的確不知道我挨打被恐嚇,每次我爸去之前會拍電報說一聲,所以她就給我洗乾淨臉你,給我換上新衣服,還得恐嚇我不許跟他說。但我那時候害怕極了,就趁著保姆上廁所的時候跟我爸說了。他說,‘那你會往外說嗎?’我當時懵了不敢回答,他就笑著說,‘你看你自己都不知道會不會往外說,所以她做的也沒什麼錯。’”
說這些話的時候許沐晨的表情看上去仍舊那麼平靜,可仔細聽就能聽的出他聲音裡頭在微微顫抖。
趙夏意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一個父親會對年幼兒子說出的話。
在明知道兒子受苦被惡毒對待的時候非但不想著將人帶走,反而說出這話威脅兒子。
趙夏意氣的渾身發抖,恨不得現在就將許國盛劈了,她看著許沐晨心疼極了,她抱緊他呢喃道,“會好的,我會對你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