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的身影一動不動, 沈知鶴也彎腰看去,然後他臉色一白,有些錯愕似的, 急忙就想去撿那幅畫卷。
應寧卻先一步撿了起來。
看著被應寧拿在手裡的畫, 沈知鶴想搶又不敢搶, 手指都在顫抖。
應寧沉默了一下,卻沒說話,她拿著卷軸, 一圈圈慢慢的裹起來,然後溫溫笑了一下, 遞過去給沈知鶴道:“物歸原主。”
她表麵平靜無波,心裡卻自嘲一笑,人大約都是對自己的東西有占有欲的, 她心裡現在就很不舒服。
尤其這還是一張泛舟遊湖,共賞雪景的畫。
這不得不讓她聯想起她空落落的那個計劃,和那艘退回去的船。
還有沈知鶴的那一句玩物喪誌。
不過開始的不舒服過去以後, 就是理智的回歸。
她不能憑借自己腦海中聯想和情緒就莫須有的給沈知鶴定罪,更何況這件事兒她更沒有插手的理由。
因為建宣二十二年的冬天, 兩個人的婚約還沒有苗頭, 沈知鶴與何人相約泛舟遊湖, 共賞雪景,都是他的自由。
甚至看到這幅畫以後她應該想, 她是不是破壞了一樁姻緣。
她們兩個人的婚約來的匆忙, 從意向到落定其實隻在建宣二十三年年頭。
皇宮裡麵的那位陛下新年宮宴上隨口一提,說是侄女阿寧也到了成親的年頭,要為她相看一個品貌俱佳的男子。
京城裡有些人蠢蠢欲動,畢竟應寧可是長樂親王的女兒啊, 聽說長樂親王十分寵愛,陛下也想著為她婚配,心裡肯定也是念著的。
有些人卻十分害怕婚事落在自己家頭上。
畢竟應寧平平無奇,所在之地還離繁華的京都千裡之遠,實在算不上一個良配。
心疼兒郎的人家,心裡都在極力婉拒,堅決不冒頭。
兩方角力的情況下,不知道誰在陛下麵前推薦了沈翰林家的公子沈知鶴。
沈翰林雖然官職不高,但是家中公子素有美名,翰林的名頭也清貴。陛下也很滿意,就特地找來沈翰林問了問,沈翰林也坦言說家中小兒未曾婚配,這件事情就順理成章的辦了下去。
因為皇帝主動關心,兩家接觸,落定,時間和流程都走的很快。
當時也隻問了本人願不願意,應寧現在也不知道這份願不願意,是不是畏懼天家威嚴。
她突然就有點茫然和無力。
她甚至想,如果沈知鶴現在還對人有意,她是不是可以選擇成全?畢竟兩個人現在這樣,注定回不到從前。
但是這個念頭轉瞬而過,又很快消失,這不是在她以前的世界。
若她真的提出來,沈知鶴還有沈知鶴肚子裡的孩子呢?
怎麼辦?
他們肯定會成為輿論的風尖浪口。
因為沈知鶴並沒有犯七出之條,他的所作所為在這個時代甚至是賢惠大方,一代賢夫的表率,她提和離,兩人沒有什麼齷齪的情況下,隻會出現更離譜的猜測和謠言,針對沈知鶴,針對她。
沈知鶴名聲被毀,所有人大概也會覺得她腦子進了水,她做了就是妥妥的一個渣女。
兩人的情況,說起來在這個時代根本不算情況,他們隻是三觀不同,性格不同,走不到一條道上而已。
所以不合離的情況下,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兩人將這件事情當成沒發生過,若要成全,也隻能是以後彆的理由。
這些念頭一閃而過,她到底有些迷茫掙紮,可這些迷茫掙紮和畫卷的出現又讓她不得不重新思考這段婚姻關係。
之前她想著破鏡不能重圓,兩個人到底不合適恩愛妻夫,以後相敬如賓就好。
可是現在,發現了這幅畫以後,另一個種子卻在悄悄生根發芽,那就是——和離。
她暗自苦笑一聲,沒有露在麵上。
果然盲婚啞嫁是要不得的,隻她偏偏不信邪。
沈知鶴接過應寧遞來的畫軸,隻覺得雙手沉沉,他聲音有些啞,也有些乾:“我可以解釋。”
應寧眉梢微動,轉瞬又覺得沒有必要,那畢竟是落定之前的事兒了,可心裡矛盾的有點期待,她不想糊裡糊塗的成了拆散彆人的人。
因此看著沈知鶴臉色蒼白的樣子,她也沒說話。
沈知鶴舔了舔唇,目光裡都是掙紮和難以啟齒,他的唇張張合合,到底是沒有吐出一個字來,因為突然的心生膽怯。
應寧這幾日的冷淡和客氣他切身體會。
他現在有些拿不準,他將之前的事情說出來,應寧真的會毫無芥蒂嗎?
畢竟女子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自己的夫郎侍人同彆人有一點牽扯。
尤其是現在他們兩個人的關係降至冰點,他能察覺到,兩個人現在的交流僅僅隻是因為名義和腹中的一個孩子維係。
應寧等了一會兒,見他說不出來,搖頭失笑:“既然為難,那就不必講了,我也不介意,更不是追根究底的性子。”
糊糊塗塗,也許不是不好。
她看向攙扶著沈知鶴的兩個侍人,溫聲道:“送你們主夫回去吧,我今日就歇在前院。”
沈知鶴的臉徹底白了下來,不願意追根究底,是因為完全不在乎了嗎?他絕望的想。
這樣的境況下,他忽然嘶聲道:“妻主,我是清清白白的。”
應寧詫異抬頭看他,然後點點頭:“我知道的,我信你。”
規矩清白這方麵她還是很相信沈知鶴的,沈知鶴的規矩束縛著他自己,也束縛著彆人,他絕對不會越矩,不然兩個人也不會發生隔閡,成為現在這樣。
更何況妻夫幾個月,沈知鶴也是在她眼皮底下慢慢成長。
應寧還記得洞房花燭夜,沈知鶴青澀的如同一張白紙。
她笑了一下:“快回去休息吧。”
沈知鶴被攙扶著走回去,沉書沉墨還是有些忐忑,倒是沈知鶴,經過廊下時,他忽然抬頭,目光看向了離得不遠的王爹爹,神色沉沉。
王爹爹站在一棵柱子旁,正在抬頭看向這邊,滿目擔憂,似乎正在猶豫該不該上前來,看見沈知鶴看向他,下意識露出一個慈愛擔憂的表情。
沈知鶴撇過頭,不再去看。
大概在應寧那裡用儘了所有慌張和情緒,他現在有些冷靜的可怕,甚至帶有攻擊性。
這幅畫真的是好巧不巧滾了出來,然後被應寧看見的嗎?
更何況他記得他帶來的嫁妝裡,從來沒有這幅畫,這幅畫也不應當在他手裡,這幅畫當初畫好以後就當做禮物,送給了畫裡的另一個人的。
所以這幅畫怎麼會無聲無息的出現在明昭城的庫房,而他一無所知?
這也是他對應寧無從開口的原因。
他緊緊咬住牙關,口腔裡儘是血腥氣。
*
沈知鶴回去以後,應寧坐回去繼續用膳,然後在小九無微不至的照顧下洗漱睡下。
小九很自覺的就脫衣躺在床上,隻是他剛剛在外側躺下,就被應寧毫不留情的一腳踹了下去,咕咚一聲掉在地上。
小九猝不及防摔的渾身都疼,但也就是渾身的疼痛才讓他一臉懵的回過神來,他不可置信的抬頭看去,差點沒有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小姐?”
“小九做錯了什麼嗎?”他含淚委屈道。
應寧施施然的給自己牽了牽被子,將四周的縫隙蓋的嚴嚴實實,等感受到了被窩裡的暖氣,才側身躺下,然後悠然的看向他:“沒有啊,你服侍的很好。”
小九暗暗咬牙,既然服侍的好,為什麼又把他踹下床來?
他這樣想的也委婉的問出來了。
應寧臉上出現一點淡淡的驚訝:“你不知道嗎?規矩是怎麼學的?你隻是個侍人,怎麼能跟主子同床呢?”
小九一啞,確實。
雖然那天主夫口頭上同意了,但是這兩天沈知鶴心亂的很,實在沒什麼心力顧及他,因此從名義上來說,他還應該隻是個端茶倒水的侍人,確實沒有什麼理由能夠跟主子同床。
可這隻是暫時的啊,大家也都默認了。
況且那天沒有正式的名分,應寧不也和他翻雲覆雨了嗎?
怎麼是下了床就不認人了?
不過這些指責他是不可能也不敢說出口的。
他隻能使用懷柔的方式,暗示道:“小姐奔波勞累,今夜不要小九服侍嗎?”
說著手搭上了床沿,露出一截細瘦白皙的手腕,眼睛也像鉤子一樣的落在了應寧身上。
應寧挑眉,然後目光很挑剔的打量了他一遍,像是評估著什麼貨物一般,最後的語氣裡都有點嫌棄了:“像你們這樣的小侍人,也就第一次嘗個鮮味,第二次嘛……”
她一臉可惜,又意味深長的搖了搖頭:“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啊……”
她撇開眼:“小姐我雖然不是個挑剔的人,但是還是有要求的。”
小九被她挑剔的眼神,搖頭歎氣的動作還有說出來的話給氣壞了。
什麼叫他們這樣的侍人?
什麼叫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什麼叫她不是個挑剔的人,但還是要有要求的?
他哪裡不好?哪裡比不上彆人?
他的人年少,容貌不說傾國傾城,那也是清秀俊逸!
和他比起來,應寧身邊的兩個男子,主夫沈知鶴和青葉容貌是不差,雖然也是各有各的風格,但他也不覺得自己比這兩個人就差很多,甚至被彆人一頭壓了下去。
甚至他還為人機靈,善解人意很呢。
他氣得胸口起伏,很想站起來硬氣的說一句不伺候了,甩手就走。
隻是辛辛苦苦才到這個位置,一時間又不想放棄。
而且應寧這是什麼意思?
睡過了就要翻臉不認人嗎?
到底是誰說的應寧溫順有禮待人和善?
這簡直了!
這一番話和意味都在不斷挑釁小九,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冷靜下來,抿唇委屈道:“小姐有什麼要求可以跟小九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