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王眉目舒展,微笑著應道:“裴先生教誨得是,孤不及先生豁達。”
裴葉看著越來越密集、如潮水一般撲向二人的蠱蟲,輕描淡寫地選擇了無視。
“話說回來,榮王殿下先前說身懷無數業力才會導致厲鬼滯留陽世,必須要償還清楚才能重入輪回。殿下不顧自身安危來帝陵取走那物,也是為了救外邊兒那些無辜的百姓吧?”
榮王沒有遮掩地道:“是,先生聰慧。”
“若此舉成功,殿下也算是救世了吧?”
榮王寵辱不驚道:“大概吧。”
裴葉又問:“救世之功,所獲功德可能抵消業力?”
“興許能。”
裴葉繼續問:“殿下是想重入輪回?”
“重入輪回?嗬,若上天寬容,願意原諒我這惡鬼,大概會降下功德,抵消部分業力。若不原諒,再多善舉也隻是徒勞。先生方才不是說‘順從本心’?孤羨慕得緊。儘管不記得以前乾了什麼,惹得上天如此震怒,但想來也是順從本心而為。既然如此——孤當然不會否定自己。”
以前的自己行惡,那就行唄。
他不會去抱怨那個自己給他留了多少爛攤子。
現在的自己想要行善,那就去做唄。
他的行為都是出於本心,而非是為了過往的自己贖罪。
倘若懷著這樣的念頭,不僅是羞辱現在的自己,也是否定過往的自己。
說話的功夫,二人同時停下腳步。
異口同聲:“到了。”
盜洞直通帝陵中央主墓。
世宗的帝陵風格簡單樸素,隨葬並無太多奢華物件,主墓空間四四方方,四周壁畫刻著生前事跡,通往帝陵其他墓室的大門上刻畫著盤踞的真龍。真龍口中銜著龍珠,龍目正對棺槨。
相較於沿路上鋪天蓋地的蠱蟲,主墓空間倒是乾乾淨淨、清清爽爽,唯獨空氣中泛著濕潤腐朽的腥臭味。榮王手中的小燈早被吹熄,裴葉從袖中掏出一支手電筒往四周照了照。
“你那位便宜皇兄心夠狠啊。”
二人拾級而下,腳下陰氣重得化成液態,像是踩在汙水上。
她將手電筒往主墓棺槨一照。
此處陰氣最重,棺槨上方盤旋著一條痛苦掙紮的虛幻金龍,金龍沒掙紮一下,便忍不住發出慘烈的龍吟。從龍尾位置到龍身、龍爪、半個龍頭,全部被染成渾濁的烏黑色,隻剩下另一半龍頭、龍眼和龍須還是金色,但也失去原有的光彩,泛著病色,龍頸被切開了一半。
當裴葉的手電筒照到它,晦暗的龍眸亮了一下。
裴葉調侃道:“我以為你那個便宜皇兄頂天將東西擱到帝陵主墓,沒想到他開了世宗的棺槨,將母蠱塞進人家屍軀上了。你說他這麼混賬,若死後見了沒有轉世的世宗,會被打死吧?”
棺束被人拆開,胡亂丟了一地。
榮王麵無表情道:“打死他太便宜了。”
裴葉抬手推了一下,發現棺槨主體是石料,外層便有千斤之重。
“殿下稍待,我先將它打開。”
說罷,對著棺槨咕噥兩句冒犯,雙手一推將其推開,沉重石板發出沙啞低吟,裴葉將其打開三分之一,翻身踩上棺槨兩側石壁,將手電筒往裡麵一照。巨大石棺內才是安放世宗遺體的金絲楠木棺,棺材跟石棺之間空隙則放著世宗的隨葬品,大多都是些精巧小玩意兒。
裴葉又將被人打開又合上的金絲楠木棺再度打開。
衝天的腐臭和黑霧撲麵而來。
黑霧之中,一道猩紅的光直撲她眉心而來,裴葉單手便將它拍到了石壁上。
石壁發出被腐蝕的滋滋聲,那條猩紅的蟲子掉落地上,長滿萬千利齒的口器溢出刺耳聲。
榮王聽到動靜問道:“先生,如何了?”
裴葉頭也不回地甩了數百張符篆將那條超級醜的蟲子燒成了灰燼。
在母蠱尖銳慘叫中淡定道:“沒事,打開石棺費了點力氣,還挺沉的。”
榮王仿佛沒聽到母蠱的慘叫聲。
他道:“石棺自然沉,據聞整體有九千九百斤。”
裴葉笑著調侃道:“這麼沉,如果我不來,殿下可推得開?”
榮王一本正經地道:“臂力尚可。”
裴葉道:“光有臂力還不成,力從腿往上,經腰部,再至雙臂……所以腰力也很重要。”
榮王:“……”
他似乎聽到了虎狼之詞……
“先生教誨得是。”
裴葉麵色淡定地看著被母蠱蠶食汙染的世宗遺骸,手指將屍骨雙手捧著的盒子挑開。
果不其然,盒內盛放著數百片碎骨。
裴葉將它們全部收入遊戲包裹,將棺材又推回了原來的位置。
母蠱消失,碎骨消失,石棺上方的金龍無力趴著喘了兩口,龍頸部位可怖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複。它蓄力一番,努力將黑色的龍鱗憋回了金燦燦的顏色,但龍身卻縮小了兩圈。
它搖了搖龍尾,遊著向下,趴在石棺蓋子上。
龍眼滴溜溜轉向裴葉二人方向,看了三秒,慢慢又轉回去,闔上了龍眸,呼吸平穩。
“陰氣開始散了。”
這條小金龍正努力牽動龍脈附近的力量讓此處恢複原樣。
榮王笑著道:“事成了,先生。”
數秒過去,卻無人回應。
榮王笑容微僵,他眨眨灰色無神的眸子,走到裴葉剛才的位置摸了摸。
沒摸到溫熱的手,隻摸到一具掛著衣裳的雪白屍骨。
他安靜了一會兒,垂下眼眸在屍骨一邊兒坐了下來。
將白骨的手執起,抵在額頭眉心位置。
“先生,不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