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踞壓住了蔡勉的手, 低低道:“太師, 你做什麼?”
蔡勉也放低了聲音:“皇上,這宮婢狡獪非常, 又是跟隨徐太妃的人, 總不是善類,不如就以這種法子結果了她。”
趙踞眼底泛著驚怒:“太師, 你不覺著這法子太過陰損了嗎?”
蔡勉對上小皇帝的眼神:“對待區區一個螻蟻般的宮女兒, 皇上也下不了狠心?這不是婦人之仁又是什麼?”
趙踞一怔的功夫, 蔡勉將他的手挪開,同時將兩張紙分彆捏成團,握在手心。
因為兩人都是輕聲低語, 地上跪著的仙草卻沒聽清,隻大概猜出蔡勉意圖對自己不利罷了。
但蔡勉是背對著自己寫字, 看也看不清楚, 連旁邊雪茶伸長了脖子想看都不可得。
這會兒蔡勉握著兩個紙團轉過身來, 手掌抬高對仙草說道:“鹿仙草, 如今本太師給你一個機會, 這裡有兩個鬮兒, 一個上麵寫的是‘出’, 另一個上麵寫的是……‘死’。”
雪茶在旁邊聽著,本以為他說完了“出”,自然就是“留”了, 沒想到聽到這麼一個詞, 當下嚇得一激靈, 簡直不能相信。
可這對仙草來說卻並不覺著意外,從蔡勉決意想插一腿的時候,她就猜到蔡太師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蔡勉瞄了一眼手中的紙團,又看向仙草:“現在讓你來選,你若是選中了‘出’,自然放你出宮。但若是選到了‘死’,那便是天意要亡你,你可聽清楚了?”
仙草苦笑問道:“太師,奴婢出宮是皇上許可了的,怎麼又讓奴婢抓鬮呢?這是不是、是不是有點兒……出爾反爾呢?”
蔡勉冷笑道:“本太師是輔政大臣,又是皇上的老師,皇上有什麼言行不妥之處,以及決斷倉促之事,本太師自然可以幫著皇上糾正改善。怎麼你覺著這也是逾矩?”
仙草說道:“這當然是太師的分內職責,可是皇上畢竟是九五至尊,金口玉言,太師這樣好像……”
“住口,”蔡勉喝道:“這又不是國家大事,還談不到什麼金口玉言,你也不用拿這個來壓本太師!你隻說肯不肯!哼,方才你妄自非議本太師,我就該直接把你處死,隻不過看在皇上的麵子上才放你一馬,現在給你生路選擇,已經是開恩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趙踞聽到這裡:“太師,朕覺著……”
“皇上,”蔡勉回頭,眼中流露探究:“皇上總不會是因為,這宮女是昔日紫麟宮的人,所以念舊情不忍吧?之前麵對徐慈那逆賊,皇上就甚是心慈手軟,現在對這宮女又是如此?”
趙踞聽到“舊情”二字,皺了皺眉。
蔡勉又向仙草道:“你到底選不選!”
仙草麵露為難之色,半晌才遲疑地說道:“既然如此,奴婢當然是恭敬不如從命,不過……”
“不過怎麼樣?”
仙草戰戰兢兢地說道:“橫豎都是選,既然太師說是天意,那麼,奴婢大膽,想多向太師加個請求。”
蔡勉挑眉,卻也有幾分好奇:“你在說什麼,什麼請求?”
仙草憨憨地一笑:“奴婢先前在冷宮的時候,多虧了蘇少傅隔三岔五的照料,如今少傅給太師革職,奴婢心中也怪難過的,所以奴婢就大膽想求太師,如果這次奴婢手氣好,選了‘出’,那就請太師把少傅也官複原職好不好呢?”
若是放在平時,麵對這種請求,蔡勉當然會一巴掌拍過去。
但如今情形不同,他看一眼手中的兩個鬮,心知肚明這是十拿九穩的事情,可笑這丫頭兀自在白日做夢。
於是蔡勉篤定地微笑道:“你倒是個念舊情的人,那好吧,本太師就格外開恩答應你。”
仙草大喜,也似不能置信般道:“人家都說宰相肚裡能撐船,如今太師果然也是一樣。奴婢多謝太師開恩。多謝皇上開恩。”
蔡勉嗤之以鼻。
方才趙踞麵沉似水,直到聽仙草說什麼“討個請求”,才重又抬眸,眼中流露疑惑之色。
等看到她這般喜笑顏開地謝恩,越發驚疑非常。
雪茶雖然不知道皇帝跟太師在弄什麼,卻本能地從趙踞的臉色神情裡看出了不妥。
此刻忙不迭地向著仙草使眼色,半縮在袖子裡的手魚尾巴一樣不停擺動。
仙草卻視若無睹。
蔡勉得了一頂高帽,不屑而得意地一笑:“既然如此,那你就開始選吧。”
說話間,他的手一鬆,竟將兩個鬮兒隨意地扔在地上。
紙團子在地上滾動片刻便停了下來,仙草打量著地上兩個幾乎一樣的紙團兒,分毫看不清裡頭寫的是什麼。
她端詳了片刻,探手向著左邊的一個伸過去。
此刻殿內趙踞跟雪茶幾乎都屏住呼吸了,隻有蔡勉臉上得意之色不減。
仙草的手已經碰到了那紙團,一瞬間她抬眸飛快地掃了三人一眼,又慢慢地縮回手來,轉身去拿另一個。
大家的眼神隨之移動。
幾乎抓到另外一個紙團的時候,仙草又停下來。
她瞄過趙踞,又看著蔡勉,有些不好意思般笑道:“奴婢、奴婢還是覺著先前那個好。”
蔡勉翻了個白眼,鄙夷地冷哼了聲。
趙踞的濃眉深鎖,自始至終就沒有展開過。
仙草終於握住第一個,卻不忙打開。
此刻是十月裡,因為殿內寒冷,已經生了炭爐,仙草雙手握著那紙團,回身竟向著銅爐跪挪了數步,然後跪直在爐子跟前。
蔡勉喝道:“你在乾什麼,還不趕緊打開?”
仙草回頭笑道:“太師莫要著急,奴婢是要祈求先帝庇佑。才敢打開。”
若不是“先帝”兩字,蔡勉的冷哼隻怕要衝鼻而出。
仙草則跪對著炭盆,雙手合什喃喃道:“先帝哲宗陛下在上,如今太師發了金口,讓奴婢抓鬮選擇生死,奴婢毫無辦法,隻能求陛下發神力保佑仙草,讓我選中的是‘出’,遂了自個兒的心願,也能讓蘇少傅官複原職。”
仙草說著,便跪地拜了三拜。
正在蔡勉著實不耐煩的時候,仙草舉起合著的雙掌,向著炭爐上輕輕地一放一開。
掌心夾著的紙團落下,正墜在那炭火之上,被通紅的銀炭一哄,刹那間便化作了一團炙熱的火焰。